我們終會進行一場旅行的

看到一句話：旅行，就是離開生活熟悉的地方，然后不一樣地歸來。

暮色四合。幽光投射到淡黃色的書頁上，我沒有再讀下去，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六月份的天幕還未完全入夜，天空是一片奇異的湖藍色，讓我想起了鏡面一樣巨大而又晶瑩剔透的火山湖。對面樓頂的邊緣被勾勒出一圈黑色剪影，像一幅插圖。

哦，我剛才是想起了什么來著？我不察覺地笑出了聲——記起了以前說過的那些傻里傻氣的話：我要去旅行，要去巴黎看鐵塔，還要去馬來西、匝的云頂！你很認真地問我：帶不帶我？我想了一會兒說，好，我們兩個人一起去！

我把介紹云頂餐廳的雜志推到你面前，鄭重地考究菜單和價格，尖叫著撫摸那些華麗的圖片，記下我們的行程。客廳里傳來電視綜藝節目歡樂嘈雜的聲音，我起身關上了書房的門。

對，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去馬來西亞是不是會遭遇飛機離奇消失事件，也不知道簽證和出境到底是什么東西，總之，那個時候我們非常熱情地幻想著一場美好的旅行。

那大概就是高中枯燥單調的生活中的一點亮色了吧。兩個人在課余能神聊各種事情，并且大半都關于“未來”——兩個牽動無限關注的字，像白色的太陽光一樣，雖然你看不到空白中的任何內容，但它確確實實包含了七種不同的、炫目的彩光。

你說：“我要開一家娛樂公司，簽約很多很多藝人，你最喜歡的那個明星也要招到公司旗下。到時候，你就能天天見到他了。”

你說：“小繁啊，你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以后做個媒體人，替我的公司搞宣傳。”

你說：“等我們都老了，一起買個小院住，你可以種些花花草草，我就開始撰寫回憶錄。”

我把馮驥才的一段話讀給你聽，是寫哈爾施塔特的，——“鐵器和鹽一直是小鎮上人們傳統手工藝品的資源。鎮內小街上最引人人勝的小店，大都琳瑯滿目地擺著此地藝人用鐵材料制作的藝術性很強的生活用品或裝飾性的小擺件，充滿質樸的地域趣味。還有一種此地土法燒制的彩色玻璃瓶，里面裝著當地精制的細鹽。這已是鎮上最具標志性的旅游紀念品了。鹽白似雪，瓶子光而不平，卻五光十色，別具風味。”我知道，你也會和我一樣喜歡上奧地利的鄉村風光。

我們談論著可能的、不可能的事情，好像人生真的會像我們想要的一樣。

但是，目前我們仍然生活在平靜的世界里，日子波瀾不驚地流淌，向前。大多數的時候，周圍人在安靜地做習題。我偶爾會發呆，隨手拉出一小方片紙，涂鴉幾句心情，寫一些文意不通的句子。又把它們隨手塞進桌框，以至于常常一抽書就會有小紙片漫教室飛舞，有時候沒注意被人家撿了去，又是一陣小玩笑。但我還是改不了這個習慣。

縣城是一個多小的地方啊，而我長到十七歲，居然連這點地方也沒有走遍。體育課，我在操場上仰著頭，這樣藍瑩瑩的天空就能充滿我的眼眶，好像四周沒有了圍困，整個天宇從小火柴盒兒似的樓群中抽身而出。我會看這樣的天空而發呆，癡癡地對你說，我好像回到老家了。

你有時候也問，你老家在哪兒呀？

好像我是一個鄉愁情結特別嚴重的人，其實不是。老家不過是我的臆想，但我心中永遠留著那么一塊土地，天藍得很清很靜，云朵兒棉花似的，太陽曝曬過的熱氣從腳下的泥土中騰騰地蒸上來，曖和得讓我脫掉外衣，菜園里南瓜金燦燦地臥著，巴掌大的茂挺的帶刺的葉子上，還帶有昨夜的積雨。

有人在跑道上跑步，三三兩兩的男生拍著籃球，柳蔭那邊還有人在打乒乓球。

你拉著我，找一處幽靜的欄桿，我們倆輕車熟路地爬上去，坐在欄桿上，漫無邊際地說話，發呆。

或許年輕的日子很短，或許高中時代更為短暫。當我看到街道上高一級的新生瘋鬧著，大聲地說笑，一如當年初三畢業的我們，我會陷入一分鐘的回憶。美好的，傷感的，都只要一分鐘。畢竟，被我們一直提到的“未來”，需要花更多時間去賺，回憶只是消遣，我只有一分鐘的硬幣投進去，然后，很快離開。

只是一晃，我們就高三了。

今天，當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為什么心中忽然會涌起一種模糊而又有點親切的感覺，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也許是，那個“未來”打動了我，也許是，我只是被無數瑣碎的回憶所打動。原來旅行只能是個圓，終點還會回到起點，我們一直想耍逃離的，并不是熟悉的地方，而是一成不變的生活。少年的夢總在遠方，但或許很多年后，等我老了，我會想重新回到出生的地方。

我想要去旅行，去路上遇見一個更好的自己。

帶上音樂，行走在阡陌，任微風拂動亂發，目睹殷紅的晚霞和落日。

異國的街頭，慢慢啜飲一杯咖啡，看大膽的鴿子在啄地上的面包屑。

身后是海邊優雅的白色小房子，墻上垂著紅色的鮮花，把赤腳埋進熱熱的沙子。

我知道，我們終會進行一場旅行的。不論是去遙遠的異國，還是去家鄉郊外的一片田野。年少的諾言被風吹散，被雨打濕，可是當時許諾的人依然會記得。旅行的意義，就是和你一起出走，去尋找當年我們丟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