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個月前
我受朋友伊恩,奧斯本(IanOsborne)的邀約,前往紐約與他共進晚餐。他曾就科技公司應該在公共政策議題和國際市場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提出過建議。Uoer主辦的這次晚餐,是科技公司拓展自己有限社交圈的常見策略——這次就體現在籠絡紐約媒體人上。事實上,Uoer并沒有像大部分成功的科技公司一樣,享受如潮而至的吹捧和夸耀;相反,外界對它的苛評不斷。可以說,現在的Uoer正在“努力擠出一副笑臉”。伊恩建議我如果有同事對在Uoer工作的人感興趣,可以邀請他一起過來。(我跟倫敦市長鮑里斯,約翰遜說了,他那個星期剛好在紐約。不過他表示,考慮到英國各界對b~oer的群情激憤,他寧愿跟ISIS首領見面,也不“敢”見Uber的管理層。)
我于是又想到了本,史密斯(BenSmith),BuzzFeed的主編。尤其是因為BuzzFeed是當下另一家夸自己從來不口軟的科技公司,他們應該也會對有同好的科技公司惺惺相惜。史密斯欣然接受Uber的晚宴邀請。他坐在長桌子遠離我的一端,看上去似乎與Uber高管聊得十分起勁兒。酒席間,多杯紅酒下肚后的Uber高管看似不經意地向史密斯抱怨報紙上一貫對Uber的負面報道和許多明顯針對Uber的調查。在半醉半醒的狀態下,他同時也指出,如果Uber愿意,他們也完全可以開始調查那些“不懷好意”的記者們。
仿佛“如獲至寶”的史密斯低調地提前離開酒席,很快一篇揭露Uber高管談話內容的文章就曝光了,文章明確暗示了Uber準備打擊那些對Uber寫過負面報道的記者。這篇文章引起一時轟動,驚動了科技媒體和反企業左翼分子(現在這些人都是新聞自由的擁躉),并且迅速登上_了《紐約時報》的頭版。
現在Uber的野心浮出水面了:Uber打算成為下一個谷歌,把自己打造成最有影響力的消費技術公司——相當于成為每一個頭腦清醒的公民的公敵。
我不會開車。如果我有自己的車的話,可能我現在對Uber的看法就截然不同了。對我來說,Uber是有史以來最好的發明,它能不斷地給我的生活做減法,而不是使生活變得更復雜。
遺憾的是,好像只有我一個人這么想。上個世紀,人人都認為要追求效率就得擁有汽車并且會開車;21世紀,流行的觀念是放棄駕駛,把駕駛和擁有汽車看作低效麻煩的選擇——盡管這實際上是種考慮不周、不合邏輯的做法,但不駕駛似乎已變成先進和現代感的代名詞。
與此看似無關但實際相關的是,一場發生在移動通訊領域的革命正在低調進行。這里沒有響亮的名字、媒體的聚焦,以及順應時代精神的意圖。但可能這場革命的成果不僅會超越信息革命,也會超越汽車自出現后對人類生活方式的顛覆。
Uber無疑已成為世界上增長速度最快的科技公司之一,也可以說它正在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運輸公司——它雇傭了超過100萬名司機。在這方面,據說谷歌管理層曾表示,他們正在研發的無人駕駛汽車將會在未來比搜索業務更賺錢。
卡爾,伊坎(CarlIcalm),這個時代最成功的投資人之一,投資流動領域的“晴雨表”,現在是Hertz最大的股東和Lyft的重要股東,前者是租車行業巨擘,后者是Uber強有力的競爭者。有意思的是,這意味著伊坎要開始與他的一位長期競爭對手,美國網景公司的創始人、著名科技投資人馬克,安德森共事。看上去Uber的聚財之路才剛剛開始,因為行家會投資Lyft,因為這應該是最方便快捷的投資Uber的方式——反Lyft早晚會被Uber收購,而你投資Hertz,并非因為它的未來顧客是你或我,而是因為那些從機場把我們接回家的Uber司機才是Lyft未來的真正顧客。
所有跡象表明:下一代人將會對傳統的私家車避之不及。人口流動集中于市中心,然而要在市區養一輛車既成本高昂,也并不方便;更多的私家車閑置在租金昂貴的車庫里,放的時間遠比過去長;同時城市發展的大趨勢是減少碳排放和交通流量,這意味著減少私家車總量。小轎車一將會成為大城市里的“新型香煙”。
數字化顛覆拆解了既定的企業權力,變革了市場主導的行為。它顯然已變成一句在商業和社會中暢行無阻的咒語,定義了一種新型的以科技為導向的意識形態和政治綱領?,F在看來,這個世界的資本結構和經濟霸權很有可能會被數量驟減的私家車打亂。然而,科技界左翼卻突然打起了退堂鼓,現在他們已經聚集起來反對Uber,把Uber視為當下資本主義最丑陋的那一面。
對Uber而言,它陷入一種奇異的疏離感中。它發展的市場根基,即私家車的擁有量,可能會隨Uber的發展而被削弱;它的出現受到環保主義者、反實利主義者、反企業主義者等群體的抗議,然而按理論說,Uber卻最能幫助實現這些群體的社會愿景。Uber對此的反應,就像在紐約的那場晚宴中表現出來的一樣,它急著把危機公關提上日程。Uber聘用大衛,普勞夫(DavidPlouffe)作為政策戰略顧問,他曾是奧巴馬總統的競選活動顧問,然后又把他架空,轉而聘用了雷切爾,維特思通(RachelWhetstone)——谷歌前公關主管,她丈夫史蒂夫希爾頓(Steve Hilton)是一名曾服務英國首相卡梅隆的前保守黨政治活動家。Uoer一直以來有一個困惑:為什么同樣尋求主宰和壟斷全球地位的谷歌能夠遠離負面報道,而Uber卻始終被輿論抓住把柄?
Uber的野心實際上被它的名氣夸大了,這是一個因發展迅速而被時代反噬的例子,仿佛一夜之間它成為科技領域的一個引爆點,過去20年間人們對科技不加思考的狂熱追求瞬間崩塌,于是Uber首當其沖。世界真是瞬息萬變。新奇的商業文化席卷了一代人的頭腦,也造成了人們對科技含義的一知半解。有意思的是,那些滿懷理想、渴望變革的左派把科技體系崩塌理解為商業社會思潮到來的標志,但現在他們正真切地面對經濟衰落的現實,一場血雨腥風。
谷歌,無疑是歷史的寵兒,躋身世界五十強,頭頂行業巨頭的光環,在一個由自己定制規則的世界里暢行無阻。但它的權力已經失效了,某種意義上說,一文不值,虛無縹緲。
另一方面,Uber、谷歌汽車和其他數不清的企圖重調我們物質生活秩序的最新科技成果,都是新時代世界被科技顛覆之路的最重要部分。
當許多科技公司從他們反政府管制的角色中受惠,繞行政府的監管,躲避陳腐的法律條文,同時他們還善于操縱社會上反政府管制的情緒(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來規避新的監管。Uber的這種能力早已領先他們好幾年了——以至于那些抵制Uber的人(他們當中很多人是科技左派)還在理直氣壯地要求政府采取更多措施、制定更多法規阻止Uber繼續專橫下去。
相應地,如果你傾向于相信陰謀論,可能你會猜測Uber正在竭盡所能籠絡政府,避免被取締——里面是一層疊一層的黑幕。所有關于Uber的懷疑論不是單獨存在,而是一環扣一環的。
八卦媒體Pando報道,現任負責Uber公共關系的維特思通和卡梅隆的關系一點兒都不簡單,維特思通是卡梅隆第一個孩子一伊凡(Ivan)的教母。如今維特思通、希爾頓和卡梅隆都屬于一個名為ChippingNortonSet的組織——個由若干較高社會地位的政客、名人和上流社會人士組成的團體,他們在Chipping Norton這個倫敦附近的小鎮上有兩套房子,在默多克竊聽丑聞發生后被曝光?!睹咳针娪崍蟆钒丫S特思通和她的朋友稱為“卡梅隆的密友”。
由于我在2008年為《名利場》做過一個卡梅隆的采訪以及我剛剛談到的紐約晚宴的契機,我與普勞夫、維特思通和Uber在一場陰謀論中扯上了關聯,這場陰謀論涉及了美國和英國最高層,還不止這些。
在這個推測中,假設我與Uber和卡梅隆有密切的關系,與默多克也走得很近;再把默多克一或者說大洋彼岸的默多克和他的助理們,和Uber(包括它與日俱增主宰世界的念頭)的親密關系聯系起來。
現實一就像陰謀論里說的那樣——值得擔優。Uber,充滿心機地,在設法剝奪你的自由,破壞你最珍視的一些東西。
對很多人而言,現代社會最偉大的個人權利之一就是私家車擁有權。數字革命可以破壞印刷文化,可以顛覆我們的社交方式,改變我們購物和溝通的方式,不過這一切與個人自由權利相比都顯得那么不值一提——個人自由的基礎就是你擁有一輛屬于自己的汽車。然而這一切似乎即將要被徹底顛覆了。
的確,世界范圍內私家車數量驟減帶來的影響極大。城市形態、象征個人地位的符號、每個人日常的行為模式、衡量時間和空-間的標準——這些在過去都可以通過里程數來衡量。它影響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還包括全世界的經濟基礎。
衡量現代化的標志之一就是汽車擁有量。衡量權力亦然一有人有創造力,就有人有購買力。汽車是地緣政治的一部分,創造它的人和有能力擁有它的人牢牢地掌握著這片土地的規則。這構成了一種平衡,因此等式任何一邊的變動都預示著危機。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很少人擁有自己的車,或者很少人想要擁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抑或是缺乏換一輛更好的車的渴望——這將會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很多人對Uoer的日益壯大感到不安,體現在方方面面:它廣納賢才,但是有時候令人又對Uber聘用人才標準感到摸不著頭腦;還有Uber的動態提價策略,盡管是有一定道理,體現了它也在積極應對運營過程中的過量需求;還有它對出租車行業和相關勞動力市場不可忽視的影響,縱然它打破了市場中毫無效率的壟斷行為;最后還有人們關于它安全性和保險的爭議,盡管行業工會自己也有很不好的安全記錄和獲得保險必須要走的煩瑣臃腫的官僚程序。
但是我仍然相信,我們真正需要關心的,可能是大多數人難以意識到的,正是因為Uber的存在和它發動的這場科技革命,讓很多人不再需要買一輛私家車就能享受出行的便利,甚至學車的過程也免去了。汽車,這種現代生活里最日常的體驗、父母與孩子最日常的聯系紐帶、影響每個人的世界觀形成的東西、對眼下世界感知的重要組成要素、現實世界的運行原則——“我們得去哪兒停車?”——關于它的問題一去不復返了。而這也使右派和左派因為共同對未來的合理恐懼,完美地聯合在一起。
想想看,真的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