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與現實的關系究竟如何?這是很多詩人在創作中都會反復追問的問題,對這一問題的不同回答,也必將導致不同的詩歌審美趣味和藝術表達路徑,進一步說,也直接決定了我們創作具有現實主義精神內涵的詩歌的成與敗。在我看來,詩歌與現實的關系并不是直接的、一一對應的,而是間接的、相互詮釋的。畢竟,詩性空間與現實空間是兩個相異的場域,有著各自不同的存在邏輯和運行線路,在詩歌表達中,如果不對自我所感受和“發現”的現實進行必要的美學加工與處理,而是依照原樣地陳述一番,那么,這樣的表達必定是意義缺失的,乃至是無效的。事實上,當今詩壇不乏簡單地抓拍現實、原生態地錄寫當下的詩歌文本,這樣的文本既未能深入呈現現實生活的本質,也不具備詩歌的藝術美感,它們被讀者所厭棄以致拒絕,就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
閱讀《一顆星一顆星地尋找走散的爹娘》中的詩歌,我一直在思考的是:詩歌中的“現實”應該是怎樣一種情態。它絕不是現實世界的照相式顯影,而是那種強烈觸碰到詩人心弦的生活焦點、生命痛楚和驚心一瞬,是心思細敏、眼光獨到的詩人獨自領悟和發覺的詩化現實,詩人將這樣的現實書入詩行之中,借助奇幻的想象,原本平凡無奇的現實被豁然照亮。孫曉杰《夜半叫聲》描述了好多“叫聲”:貓的叫聲、狗的叫聲、人的叫聲、汽車的叫聲、火車的叫聲……這些“叫聲”昭示著人類忙碌的生活局面,而詩的結尾則云:“一束月光,從白天擦亮的/窗子上照了進來/輕輕地,叫了一聲”,月光的“叫聲”給忙碌的人類生活增添了如許的溫馨與希望,一種美好的“現實”也在詩人富有想象力的描摹中展示在我們面前。
詩人用詩歌來書寫生活、反映現實,既要能揭示現實生活的本真,又要富于不可或缺的審美趣味,如何才能做到呢?從“現實篇”的詩作中,我大概能歸納出這樣幾條門路:其一,詩人要善于尋找和發現事物之間隱秘的內在聯系。世間萬物是普遍聯系的,但事物之間的聯系是暗自的、隱秘的,普通人用肉眼很難覺察,只有有心人憑借心靈的眼睛才能窺探到。蔣興明《大風吹過田野》有句云:“大風吹過田野,田野上就長出蔬菜/長出黃金一樣的麥子/大風吹過農舍,屋頂上便架起炊煙/蕩起迷人的符號/大風吹過樹枝,枝頭上就開出好看的花/里面還住著幾個待嫁的姑娘”,詩人將莊稼茂盛、炊煙裊裊、春花爛漫的情形,一一歸功于“大風吹過”,這是充滿意味的,是詩人對不同事物內在關系的詩性彰顯。其二,在人與事物之間相互比擬,讓萬物都帶上人類的情感與思想。趙凱云《剪紙窗花》首節寫道:“距生活最近的一株高粱,/距愛情最美的一朵玫瑰,/把瑣碎繁雜的日子,過成燃燒的花。”“高粱”“玫瑰”等等,都只是自然界的普通植物,但在詩人筆下,它們都顯得有情有義,它們與生活比鄰,與愛情同輝,讓瑣碎的生活,發出耀眼的光焰。詩歌呈現出的如此這般的“現實”情景,顯然是通過想象加工和詩意點染了的,這樣的現實也更能打動我們的心扉。其三,找到某個關鍵的“要素”,將現實升華。這個所謂的關鍵“要素”,就是我們通常說的詩歌中的“詩眼”,在表述現實的詩歌作品中,“詩眼”尤為重要,它是一首詩意義升值的最大催化劑。周蒼林《放羊少年》共有8行,前面幾行簡潔描述了少年放羊的情形,最后兩句則為:“放羊少年的心中/有一片比草原還要寬廣的牧場”,這個“詩眼”的設置是極有意義的,這樣的句子一出,整首詩的格局驀地變得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