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苗寨寫生遇見馬廄里的馬
這是匹剛成年的馬。隆起的肌肉在
漂亮的棕色毛皮下若隱若現(xiàn)——在這里
群山鎖住路,馬廄鎖住野性和美。
它的眼睛大而溫善。眼睫長而密。
當你和它幽深的瞳孔對視,一縷憂郁
(被禁錮的力量)沉進你的心底。
它并不曾記得怎樣離開母親。
它也不感到孤獨(馬廄里還住著
一頭沉默寡言的牛,和熱情的牛蠅)
它不曾仰望過天空掠過的飛鳥,
流云從樹梢后奔馳過山岡。
不曾留戀過遠處的峰巒,
和峰巒后通向天邊的路。
(野雛菊和苜蓿草在路旁跳出雌性的“踩堂”舞)
它不曾記得奔跑。
(風在耳邊呼嘯)
它不曾了解自由。
(韁繩是與生俱來人類恩賜的禮物)
——哦誰能幫幫我給它以明示?
在神靈與宇宙面前,生命生而平等。
(如果動物不能,至少人類可以)
它信賴這焦紅的土地,諳熟吆喝
犁耕,馱運,忠誠和順從,在主人的鞭子和注視下
交配。在馬蹄狀的糞便中
大聲喘息——
它把所有交付出去,
它還不曾夢見宰殺。
(或許,正是它老去的母親的命運)
春 日
風是突然停下的。香氣隱隱從窗外飄進來
纖細如敏感的神經。“一定是薔薇
從靜止的葉片下發(fā)出的”。她披上揉皺了的晨衣
下床,為自己泡檸檬茶。這些年
他持續(xù)保持著對她身體的迷戀,說不清是
甜蜜,還是額外的負擔。就像她常常拿不準
新寫出的,究竟是一首好詩,
還是爛詩。她推開窗,向樓下空地撒下一把米
給等候在法桐上嘰嘰喳喳的小鳥。這種偉岸的樹曾
林立在數(shù)不清的街道兩旁,被她認為是這座城唯一的優(yōu)點
但現(xiàn)在,越來越少,因此她懷疑
政府與樹販子有著某種勾結但立即被家人制止:
“這不可能”。關上窗,有電話打進來,是詩人。
她告訴他:“很高興沒在海子的詩歌朗誦會上
看見你的身影,因此
你仍然是大師”。但大師在聽說“又出事了”
的時候聲音明顯高了2度:“在哪?在哪?”
這使她在心中把他的位置又微微作了調整。
掛掉電話,她重新回到床上。她的每一天
都像在虛度,而她試圖從中找到無窮的詩意。
現(xiàn)在,她脫下晨衣,思忖著這一首該如何開始。
世 相
“時間才是最大的未知數(shù)
它試探出生命和友情的強度?!?/p>
“一些人如果不在此時散去,那必定
在其他時候散去?!?/p>
“在我生活的地方,
開凱迪拉克的男人和
在街頭賣鮮肉包的貧窮婦女,
他們都有著引以為榮的經驗。”
“如果,你質疑他們歡笑的面具下
深藏著未經稀釋的痛苦,那一定是
緣于你的苛求?!?/p>
“你的生活和事業(yè)已足夠好?!?/p>
“可是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邊爭吵邊喝下大杯的咖啡
是為了證實,我曾在這殘酷的世界
自由而傲慢地活著?!?/p>
“我們在爭吵中睡去,又在睡眠中
夢見爭吵,仿佛從未睡著?!?/p>
“可當醒來后,我們面色紅潤,清晨在窗外
展開了新一天的嫩芽,而凱迪拉克和鮮肉包男女們
正作出歡笑的樣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