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下午,“北師大文學院濟南創作基地國際詩人誦讀聯誼會”在歷城二中萬象新天學校拉開帷幕。第二天上午,“城市經驗與詩歌寫作”中西詩人研討會在位于該校的北師大文學院濟南創作基地舉行。研討會由北京師范大學國際寫作中心執行主任張清華教授主持。美國詩人瑾·瓦倫丁、凱瑟琳·巴娜特、以色列詩人阿米爾·奧、馬其頓青年漢學家馮海城、著名詩人西川、哈爾濱詩人馮晏,以及來自山東的詩人、評論家楊存昌、袁忠岳、劉溪、雪松、長征、孫磊、宇向、林之云、陳忠、趙月斌等出席了會議。
與會學者、詩人就城市與詩歌創作進行深入的探討和交流。城市化與現代化雜糅背景下的中國城市,如何進入文學的展示范疇,成為巨變的當下一個引人深思的話題。
張清華:
工業時代的城市新美學
霧霾籠罩的濟南,仿佛19世紀波德萊爾筆下第二帝國的巴黎。
我想起了最初讀到的波德萊爾的詩句:“宛如無數蠕蟲,一群惡魔/聚集在我們的頭腦里,擠來擠去,喝得酩酊大醉,/當我們呼吸的時候,死神每每潛入我們的肺里,發出低沉的呻吟,仿佛無形的大河。”這是現代性與城市的最初結合。而在遙遠的東方,一個多世紀之后,我們進入了城市,卻在現代性的解讀上出現了偏差。
近讀王鼎鈞回憶錄《關山奪路》,看到這樣一句:“那時候我也意識到,如果做了作家,為了發表和出版方便,為了和同行交往觀摩,為了及時得到信息,大概也必須寄生在都市里吧。三十年代,‘中國作家的一半’住在上海,魯迅、徐志摩、郁達夫、鄭振鐸、施蟄存……”
出現在文學表現中的城市,一個是王鼎鈞的城市,一個是波德萊爾的城市,我們正在從王鼎鈞的城市向波德萊爾的城市過渡。
張清華在發表于2008年的題為《比較劣勢與美學困境——關于當代文學中的城市經驗》的論文中談到,在瓦爾特·本雅明的筆下,19世紀歐洲文學中非常特別的城市經驗——情感的“驚竦”性和色彩的陰郁陌生感——不是源于別的,而是來自大量游走在城市縫隙和邊緣處的“浪蕩游民”的存在。這些人以類似于波希米亞密謀者的身份、無產者和流民的身份出現在巴黎的街頭,才替換了人們關于這座城市原有的想象,催生了波德萊爾式的陰冷而詭譎的詩歌意象。
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城市,“就像本雅明所描述的波德萊爾筆下的‘第二帝國的巴黎’一樣,出現了大量‘該隱式的闖入者’,從而肢解了原有的城市倫理:同時更重要的,是因為某種敏感的文化斷裂所產生的新的‘時代精神’,已更多地為城市這個現代社會的載體所承托。”

張清華說:“當我在民間詩歌讀本上讀到鄭小瓊、盧衛平和上海的《活塞》詩人丁成、徐慢們的詩歌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寫下了‘工業時代的新美學’這樣的字樣。在他們的詩歌中,當代中國的城市經驗被賦予了也許比‘第二帝國的巴黎’更寬闊冰冷、更豐富和讓人驚懼的內涵,比三十年代‘小資的上海’和九十年代衛慧們的酒吧中的狹小的上海也更為廣遠和紛繁的圖景。”
不過,張清華也談到,“在文化意義上的城市經驗的解釋和從文學書寫意義上的美學判斷,仍然是界限分明的兩碼事,從經驗到美學永遠只是一條屬于文學的荊棘路。無論我們怎樣高估當代中國正日益增長中的城市經驗的文化資源,都是不過分的,但關于這些經驗資源的文學書寫卻還在遙迢迤邐的奔波之路上。”
作為農業民族的后裔,“新興城市的一切對我們而言,都充盈著新鮮和陌生的恐懼與快感,這是文學書寫的動力與源泉,但是‘驚懼’或者‘嘉年華會’式的享樂本身,都遠不是文學的境地。更何況,城市和‘現代’對人類的未來而言,將是福祉還是災難?恐怕誰都很難說得清。歸根結底,建立在農業文化與鄉村經驗之上的古典之美,或許會成為永遠的鄉愁,但在水泥與鋼鐵的森林中能否建立起另一個文學和美的烏托邦,那是鬼才知道的事情。”
在濟南體會紐約的“漲潮與平靜”
西川的觀點具有普遍的代表性,他指出,當下詩人最大的困擾——過去農業文明時期的詩歌經驗與當下工業文明的矛盾沖突。現代化意象如自行車、臉盆、高樓等進入詩歌語言系統的處理方式,與傳統詩歌寫作中對傳統意象的處理方式存在著很大的差異,傳統詩歌寫作經驗面對新的現代化意象,處于一種無能為力的狀態。
發展中國家的城市經驗停留在對波德萊爾的想象與超越,至于發達國家,城市已然成為一個不再具備二元對立,更加平和的存在。
美國詩人瑾·瓦倫丁,從父母一代就到紐約居住,在紐約,她對詩歌有了接觸,讀到了許多詩并結識了許多詩人。后來,她作為一名大學退休教師,指導學生寫詩,在與學生交流中有了從鄉村到城市經驗的間接接觸。
凱瑟琳·巴娜特和瑾·瓦倫丁一樣生活在紐約,她對城市體驗的切入點首先是交通,“我長大的地方的交通像海浪一樣有漲潮與平靜,而現在的住所,紐約有路的地方都很喧囂,蘊藏著許多能量,為寫作提供靈感。”其次,在城市容易找到屬于自己的群落,有時候她看到天上月亮很漂亮,就會打電話給相距不到一公里的瑾·瓦倫丁說,你看見了嗎?這種互相之間的幫助、提攜,在鄉村社會里不可能有。紐約是個熔爐,許多作家、藝術家共同創造了這樣的氛圍。
凱瑟琳說:“在多元化的紐約走兩個街區就能到一個完全不講英語的地方,比如一間小咖啡館,語言變成一種詩性的感受,因為聽不懂,所以不去聽意思,把語言當作音樂來聽。”她特別提到城市里每個人的臉,包括眼睛、輪廓,在紐約的地鐵上、公共汽車上,能看到這么多不同的人,不同的生命,都在你身邊。
馮海城從現代城市與古代城市的對比入手,分析現代化城市的獨有特點:工業文明的產物,沒有一個中心,它是不受控制的、無序的。城市帶來一種矛盾的體驗,一方面,他感到缺乏歸屬感,另一方面,他又享受一種“我就是我自己”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