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朋友問我最喜歡吃什么食物?我想了想,說道:“是爺爺做的辣椒醬。”
小時候我很調皮,恨不得長出兩只翅膀,爺爺經常這樣說我。我出生在彩云之南的西雙版納,我和年屆八旬的爺爺相依為命在一個安靜的小寨子里,小竹樓四周都是溪流。我們的“家”前面有一片菜地,里面種滿了蔬菜,每天清晨,爺爺都會去菜地澆菜、摘菜。我經常一大早爬起來,又蹦又跳地隨爺爺進入菜地,然后在菜地里穿來跑去。那時候我只知道辣椒就是那些手指般大小的綠色果實,像彎彎的牛角。而對于辣味兒為何物,我可是一點兒也不懂。
記得一次吃飯的時候,爺爺夾了一小塊青椒給我。我把它捏在手里,看了老半天,最后鼓起勇氣放進嘴里,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是辣味兒。
當時,我張開嘴喘著粗氣,趕緊用手揉著眼睛,眼睛又被辣得直流眼淚,急得哇哇大哭。爺爺連忙倒了一杯涼水給我喝,又用濕毛巾幫我擦干眼淚,還不停地責怪自己。
自從那次以后,我再也不敢吃辣椒了。只要看到飯菜里有辣椒,我便產生厭食的情緒。由于爺爺吃辣椒已經成習慣,每份菜里都放很多辣椒。沒辦法,爺爺只好每次炒菜的時候為我另做一份清淡的菜。
我經常偷偷地觀察大人們吃辣椒的樣子。我心里很納悶,為什么他們吃辣椒的時候不覺得辣,而且爺爺每次吃辣椒的時候都會朝我笑,好像吃得很開心。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爺爺什么那么喜歡吃辣椒。爺爺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你想不想長高?你知道我為什么長那么高嗎?
我搖了搖頭。
爺爺說,就是因為從小喜歡吃辣椒才長那么高,小孩子要是不吃辣椒就會長得又矮又丑,永遠長不大。
為了讓自己長高一點,于是我開始強迫自己每次吃飯都吃一小片辣椒。漸漸地,我發現辣椒很好吃,每當感到舌頭有種辣辣的味道兒,就覺得很舒服。有一次我還故意夾了一大塊紅辣椒放進嘴里,然后朝他老人家笑。因為我要讓爺爺知道我長大了,能吃辣椒了。
辣椒是季節性蔬菜,只有夏秋的時候才能吃到新鮮的辣椒。每到秋末,爺爺便把所有的辣椒采摘下來,放在太陽下曬干,這樣可以儲存到第二年春天,同時也為過年做準備。爺爺有一雙很巧的手,可以做出很多美味的食物。每年秋末,爺爺都會把一些優質的紅辣椒挑選出來,洗干凈,放在太陽曬成七八分干的樣子,然后剁碎,灑下一些鹽均勻攪拌。如果再放一些豆莢或者豆干等蔬菜,再倒入少量的白酒,辣椒醬會更加香美。最后把辣椒裝入一個玻璃壇子里面,壇口用膠布和塑料袋密封好。大約經過半個月以后,就可以開封食用。
進入初中以后,我開始住校了。由于學校食堂飯菜實在糟糕,不合我的口味,我打電話告訴爺爺,說我很想家,想吃他做的菜。爺爺聽了以后,連夜做了好幾樣我愛吃的菜,還盛了滿滿一玻璃瓶的辣醬,第二天趕最早的班車送到學校。當我在教室門口接到爺爺手中沉甸甸的袋子時,我眼眶濕潤了,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爺爺拍拍我的肩膀,囑咐我要好好照顧自己,努力學習。臨走時,還不忘在我手里塞上一卷紙幣,說爺爺不放心,讓我有空去外面的餐館換換口味,改善一下生活。我默默地站在教室門口,目送爺爺的佝僂背影蹣跚離去,手中帶著體溫的紙幣已被汗水浸透。
回想起讀書時每次放假回家,爺爺都會準備豐盛的飯菜給我吃,而且飯桌上從來都沒忘擺上一碗辣椒醬。我總是頭也不抬對著那一桌飯菜狼吞虎咽,手中的筷子不停地在盛滿辣椒醬的碗里揮舞。
記得爺爺總是提醒我:慢點兒吃,別噎著了。這時候我抬起頭,往往會發現爺爺的飯菜和筷子絲毫沒動,原來他在靜靜地看著我吃辣椒,就如我小時偷偷地看他吃辣椒的樣子。
又想起在我遠離和爺爺相依為命的那個小竹樓前一天晚上,爺爺趁我睡著的時候,往我的包里放了一瓶辣椒醬。第二天,我提著帆布書包,匆匆和老人道別后,便登上了北上的列車。爺爺跟在兩條淚痕似的鐵軌邊走了很久很久,不停地用手背揉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