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之詩

作者簡介：

天蝎座。生于武漢古老長街。

喜歡宅在一個綴滿小說、音樂、

電影的秘密花園。

著名影評人，自由作家。有小說結集。

這是屬于婁燁的蘇州河。這也是屬于少女A的蘇州河。2000年，電影《蘇州河》上映。她的生活像那時的蘇州河一樣迷茫而骯亂。河面飄浮的垃圾，斑駁的輪船，表情呆滯的行人，那些暗黑的河水下面，或許有著許多個不同版本的牡丹和美美的故事。她們跳下河水，沉入河底，然后變身為河岸的美人魚和一個偏僻地方的幽靈。她們是這個城市葉尖上清晨的露水，動人而魅惑。在這顆星球上，每一個女孩牡丹都會配備一個名叫馬達的男人。從蘇州河街每一個無聊而沉悶的陽臺望下去，你總會邂逅一個馬達。他們穿著灰色夾克、藍色牛仔褲，騎著一輛很舊的摩托車。是的，在蘇州河這片土地上，在那些神秘而狡黠的小酒吧里，或許就在一間小小的破舊的更衣室里，馬達和美美的故事像一種印地安植物慢慢發芽。蘇州河是一顆單獨的星球，上面的生命古怪而美麗。婁燁偶爾闖入，隨意邂逅了一對男女，喝著咖啡暢談一晚，電影記錄了他們的愛情。當然，在蘇州河里，還有無數個馬達和美美。

蘇州河亦是少女A的房間，是少女A的世界版圖里的一筆漂亮的弧線，是她的閨蜜和傾聽者。同時，少女A和蘇州河一起蛻變。猶如牡丹和美美已然老去。馬達已消失在這個世界上。2000年，周迅和賈宏聲扮演了美美和馬達。他們因戲生情。猶如少女A固執而堅韌的黑暗期。猶如在經歷多年的黑暗期后，少女A必定化蛹成蝶。猶如發生在蘇州河邊的那些故事，老邁而腐朽。它永遠都以婁燁的《蘇州河》的樣貌示人，一種銳利而先鋒的出擊。那樣一種渾濁的蘇州河水應該是酸澀而微甜的，就像一種櫻桃釀成的酒。或許，蘇州河水就應是黑暗而透亮的，就像黑暗也是一類嬌艷的玫瑰。它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而又恰如其分。就像婁燁和其他第六代導演的電影，獨立而驕傲。它們是中國影壇一朵潔白的梔子。

至今，中國影壇仍以賺錢為目的。中國電影觀眾以視聽享樂為觀影目的。這讓少女A感到孤獨。她覺得她是一朵野百合，堅強地生活著。她總是一襲白衣，就像一朵梔子。她不時反復觀看《蘇州河》，在深夜一個人的房間，或者在窗外下著雨的周末。于是雨水讓蘇州河漲潮了。她將這些河水織成一床被子，輕輕地裹住身體，就在她的房間，這是她的秘密。直到多年以后，她來到蘇州河邊，河水清澈透亮。南蘇州街邊，是一家蘇荷青年旅舍。舊房子陳舊而倔然，只有一張藍色的鐵皮牌“南蘇州街45號”閃亮而燦爛。這已然是另一個時代。這是2014年的夏天。莫奈畫展在這座城市盛放。此刻的蘇州河水，平靜而柔情，像一個中產階級太太家里客廳奢華的沉默。這樣的河水里再也不會有美人魚美美。那些青年旅舍里的男孩子，再也不會有馬達那樣的浪漫和孤獨。在中國，再也沒有這樣一位導演，拍攝這個世界愛情的殘酷，和一座城市的駁雜，以及一條骯臟河流的圖騰。

少女A也要老去了。在她面如少女的面龐上，洋溢著一種天真和高貴。她始終稱呼自己為少女。因為她覺得她與這個世界的一切老去與新生惺惺相惜。她覺得，她面容的不曾老去是因為一切磨難的賜予和一種微笑。直到今天，她仍然享受著她的孤獨。她偷偷將蘇州河搬回了房間，像一個未曾成名的詩人。從此，屬于她的每一片詩篇，都鐫刻在那面河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