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唱雷波

雷波是傳統的柑橘產地，近年來尤以皮軟、汁多、肉甜、果香的臍橙而聲譽鵲起；雷波又是經文化部命名的中國彝族民歌之鄉，近年來又以成功舉辦多界中國雷波彝族民歌節而久負盛名；雷波還是叱咤風云的歷史人物孟獲的故里，近年來更以孟獲文化旅游節上異彩紛呈的民風民俗而遐邇聞名。

好一個千里涼山的東大門，好一個生機勃勃的雷波，面對你的萬千氣象，多姿多彩，我一個才情漸失但曾信誓旦旦許下要繼寫《雷波印象》之承諾的文人墨客，又該怎樣著眼聚焦，又該怎樣行文走筆呢？

受2014中國.雷波彝族民歌邀請賽組委會的邀請，我和涼山州音樂界的幾位專家，也是我很多年的良師益友們一道，分乘兩臺私家越野車，在秋冬交替的日子，一個薄暮輕寒的早晨向雷波出發，去擔任本次賽事的評委。

我所乘坐的車由資深音樂人張仁全駕駛，同車的有涼山歌舞團新生代音樂及音樂制作人阿木，還有張仁全的哥哥張仁洛。張仁洛何許人也？他是鹽源縣文化界的元老，現涼山州音樂家協會秘書長。我和他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我們的認識緣結書法。當年，由他發起成立鹽源書法家協會的時候，我作為時任涼山州書法家協會的副秘書長受邀參加成立大會，受到了熱情的接待。那些別開生面，趣味高雅，即興作賦，舞文弄墨的場景，至今依然歷歷在目。后來我們不斷加深的友誼又和共同的音樂愛好聯系在了一起。他興趣廣泛，多才多藝，曾幾何時，他又成了攝影大師，這不，車剛一出西昌城，他就坐在前排，手持相機，對著車窗外的景物噼噼啪啪地照個不停。

我這一生有很多愛好，少下時節可能是因為走路走得太多太艱辛的緣故，我最想，最喜歡開車。我的第一個工作是在農村當“知青”，我進城后的第一個工作就是職業汽車駕駛員。我的考領于1977年印有天安門城樓像的“B照”，為我所珍藏。何為“B照”，就是有資格駕駛大型貨車的執照。長久以來，我無意中養成了這樣一個習慣，就是只要一坐在別人開的車上，有意無意地總免不了要對開車人的操作仔細研判一番，甚至坐出租車都是這樣，通過看其對路況的觀察，預判，以及所采取的對應措施，所選行車路線，再輔之以看起步、換檔、剎車、打方向取角度來迅速為其駕駛技術水平作出一個粗略的評價，借以調整乘車的心態和姿態。

通過一段路的觀察后，我基本確定，張師傅是個中高手，我盡管放心坐車，盡管或觀風望景或打盹小睡。

自打我開車以來，西昌到昭覺，昭覺到美姑，美姑到雷波這幾條路，單是我開車走過的次數就多得數不過來。更早年間，從這邊廂到雷波的老公路就只有一條，穿小巧玲瓏的美姑縣城，翻赫赫有名的黃茅埂，經氣韻幽幽的谷堆壩子，越山深林密的三潤崗，過險象環生的抓抓崖。這條雖只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卻因山高路險，坡陡彎急要走上大半天才能抵達。更惱人的是，一到冬天就冰雪封山，幾乎斷絕了交通。后來沿美姑河而下到金沙江又沿江而下到雷波的新公路，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修筑的，當年我在美姑縣化工廠開車，就曾幾次為筑路工地運送過我廠生產的2號巖石硝銨炸藥。這條新公路的修通，極大改善了當時的交通條件，由于海拔低，就是冬天也能暢通無阻。

應該說這些路我是再熟悉不過了，熟悉得來，哪里有個急彎有個陡坡，哪里有個漫水橋有段飛石路都記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說一路上那些錯落有致的彝家村寨，四季有別的的田園風景，引人入勝的山光水色。

一路上，我興致勃勃，談笑風生。我已經好幾年沒到雷波了，之前的那次也是到雷波給民歌節當評委，并前往全國第三大高山深水湖泊馬湖景區采風和寫作。那次我寫了幾首歌和一篇題名雷波印象的散文。當年，在散文的結尾處我這樣寫道：“就讓目光自然地投向舉世矚目的溪洛渡電站吧，不久的明天，當高如云崖般的攔江大壩巍然傲立之時，雷波的萬丈豪情將依托怎樣浩瀚的連天碧水；雷波的錦繡田園將簇擁怎樣恢宏的高峽平湖。到那個時候，我們再來說說雷波，再來說說雷波印象”。是啊，“士別三日都當刮目相看”，而你，一個歷史悠久的疆域，一片氣象萬千的天地，一個物華天寶的家園，一塊日新月異的熱土，當時隔多年后再次走進你的懷抱，面對你，人又該如何刮目，又該如何相看呢？

想著想著，說著說著，不經意間就到了雷波的地界。走著走著，看著看著，猛然間發現記憶中的公路與河道早已面目全非。原來奔流不息的渾濁河水，已為幾乎靜止不動綠瑩瑩的碧水所代替。狹窄的河床一下子變寬了許多，過去一個個幽深險峻激流滾滾的峽谷，一改容顏，成了一道道波光瀲滟，漣漪層層，寧靜的湖灣了。而之前在山谷中盤來繞去急彎連著急彎的公路，也逐漸抬高了身段，挺直了腰桿，一頭從山的這邊扎了進去，又一頭從山的那邊冒了出來，那有如神助的迅捷，那有如插翅的爽快直叫人暗暗叫好。說實在的，這些在巖石中一寸一寸開鑿出的千米、幾千米、十幾千米隧洞已屬不易，但若要同溪洛渡電站300米級數字化大壩下，建在左右兩岸各一座的地下廠房相比，那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前些年，主人家帶我去參觀過，那形同蛛網的通道，那空闊寬大的廠房，共同組成了無比龐大的地下迷宮。那可是單機容量就達77萬千瓦的18臺巨型水輪發電機的家呀！我不能不為工程設計師們巧奪天工的奇思妙想無窮智慧而感慨萬端，我不能不為建筑者們氣吞山河的無堅不摧改天換地的壯舉而贊嘆不已。

車，越發輕快了，因為我們正行駛的路段，便是溪落渡電站下閘蓄水后，沿江老公路沒入水下，雷波新筑的“省307”筆直寬暢的復建路段。不一會兒，汽車接連穿過幾個隧洞后順著比原公路位置高很多的新公路來到了金沙江大峽谷，來到了昔日奔騰咆哮桀驁不馴的金沙江邊。

之前，早就得知溪洛渡已經開始蓄水發電，設想著金沙江會發生的巨大變化而作好了自以為相當充分的心理準備，腦海里也裝著一幅把自己的想象力發揮到極致而生成的金沙江由峽江而平湖的藍圖。盡管如此，但當現實驀地雖悄無聲息卻仿佛鋪天蓋地般撲面而來時，我還是被眼前浩淼壯闊如同夢幻的江山畫圖所震撼，還是為美輪美奐仿若仙境的湖光山色所醉倒。

我心潮起伏著試問：那些吞噬過無數鮮活生命的滔天洪水何在？那些沖毀過太多溫馨家園的排空巨浪何在？那些千百年來讓人談水色變的急流險灘何在？仿佛一切都十分遙遠了，雖然一切是剛剛發生不久的事情。是的，剛才發生。但令人欣慰的是，當攔江大壩巍然屹立的時候，當蓄水的閘門悄然關閉的時刻，那些曾年復一年的險情，那些曾突如其來的苦難，那些曾觸目驚心的災害，注定都將從此消失并一去不復返。

車速明顯比先前慢了下來，果然又是“個中高手”，心有靈犀，料定大家的觀山望水都想更清晰更從容。

越往前走，高峽平湖的湖面愈加寬闊起來，淡綠的水色也越來越深，越來越濃；浩淼的煙波也越來越飄渺，越來越空潤。特別是遙對的云南彼岸，從山腳到山腰再到山頂的平緩處，白墻青瓦的民房新居，雨后春筍般的星羅棋布，好旺的地氣人氣，好美的水鄉山居圖。如遇到一條較大的流入金沙江的支流，那湖面就成倍地往廣遠漫延，直至河道拐進目力難以企及的深處。其間，偶有小小船只在遙遙的墨綠的水面行進，暗紅的船身，雪白的尾跡，那情景恍如秋天的朗朗晴空，一枚染霜的紅葉在風中搖曳一般。

而我們行車的此岸，想必也更是把家園的基建搞得風生水起潮漲潮涌，只是這時的我等，“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不過，單從這公路邊不時出現的房建工地，以及間或看到的業已初具規模的船運碼頭，就足以證明勤勞智慧銳意進取的雷波人民，從來都不會說甘于人后。

隨著湖面的不斷開闊，湖岸也越來越平緩，路也越來越平直。這時，眼前又忽然一亮，公路兩旁幾米高的碩果累累的臍橙樹林不知從哪里一下子冒了出來，漫山遍野鋪天蓋地。

這就是雷波臍橙種植排名第一的青杠村了，這個村，借助金沙江干熱河谷十分豐富的光熱水土資源，不遺余力的發展臍橙種植，8600多畝的種植面積占了全縣的近四分之一，而且更是全國少有的甜橙最適生態區之一。

這一下我又體味到何為目不暇接，何為美不勝收了。我興奮地四下張望著，目光里滿帶對這片豐饒鄉野的情有獨鐘。我竭盡可能，把這人間的鮮活而靈動，自然而質樸，純美而清麗的畫卷收入眼底。遠山如黛，平湖如鏡自不必多說，那油綠綠的果樹難道不就是潤滋滋的碧玉翡翠，那黃燦燦的果子難道不就是亮錚錚的金幣元寶嗎。無論答案與否，我們都穿行在山清水秀果樹蔥蘢這道雷波享有的靚麗風景里，我們都是迎著果農的張張笑臉，伴著村民的歡聲笑語進入了雷波城。

我們下榻之地是溪洛渡賓館，記憶中，前幾次來也都是入住這里。雷波城不大，但卻熱鬧非凡，繁華有加。人氣之旺，密度之大，據稱，若按每平方千米人口數計算，世能與之匹敵者寥寥。這雖說是閑龍門陣，但一定有其成說的道理。我呢不管那么多，反正每次都少不了要上上下下來來去去地把個雷波縣城逛他個夠。原因呢，熟悉我的親朋好友，或看過我《雷波印象》文章的都應該知道，我生在雷波，長在雷波。

民歌邀請賽如期在城內與我同名的錦屏廣場舉行。來自云、貴、川多個地區的12支隊伍120多名選手，參加了原生態民歌、新創作民歌的比賽。這次的邀請賽與往回有所不同，一是邀請了外省的民歌手參賽，二是邀請了省里的專家參評。顯然，雷波的決策者們在大力發展經濟，推動社會全面進步的同時，十分看重中國彝族民歌之鄉這張弘揚民族文化，美化精神家園的好牌，這才有了擴大規模擴大宣傳，提升規格提升層次的本屆邀請賽的隆重歡快、圓滿成功的舉辦。

癡情于雷波，寄情于賽會，短短的兩天時間，我們與雷波的鄉里鄉親一道沉浸在音樂的世界里，徜徉在民歌的海洋中。一場場純清質樸的演出，一次次聲情并茂的演唱，一首首天籟之音的演繹，賞心悅目，悅耳動聽，異彩紛呈。不同地域，不同風韻，不同格調的彝族民歌風云際會，群英薈萃，在這民歌生長的厚土，在這民歌飄逸的家園，在這民歌流淌的原野，匯成了一臺古風悠悠、意蘊綿長、特色濃郁、魅力難與君說的民族民間藝術的盛宴。那些雷波縣“老彝腔”組合演唱的原創歌曲《等你太久了》、“表哥表妹”組合演唱的原生態歌曲《阿莫古》、祖孫三代“合家歡”組合演唱的《格格拉》以及貴州威寧縣龍龍組合演唱的《遠去的畢摩》、云南永善縣歐牧優孜的《彝人古歌》、美姑縣曲比拉火三人演唱的《指路經》等眾多的各類民歌，雖時隔有月，卻依然音猶在耳，回蕩于也曾久久不能平靜的心懷。

在賽后由雷波分管文化工作的副縣長蔣艷女士主持召開的座談會上，省、州的各位專家各抒己見，我也按捺不住談了點個人的感受。我斗膽說，“民歌的未來要注重下一代的關心與培養，民歌節要注意氛圍的營造和烘托”。我的話恐有假、大、空、老、套之嫌，但我是抱著言者姑妄言之，聽者姑妄聽之的態度來說的。我甚至還想請主人家們馬上把雷波“溪洛渡少年合唱團”建立起來呢。“這個合唱團一經建立，便勤學苦練，習得所有優秀經典的少兒歌曲，逐步做到別人會的我會，別人好的我更好，進而達到別人不會的我也會的境界”。是啊，誰叫“我”是中國彝族民歌之鄉，誰叫“我”是中國彝族民歌之鄉大名鼎鼎的“溪洛渡少年合唱團”呢。

回程路上，我更加仔細觀賞著雷波溪洛渡的高峽平湖，觀賞著與高峽平湖不無關聯的一應景物。我又看到了煙波浩渺的湖水，又看到了綠色湖面行進的棕色船只；我又看到了碧玉翡翠的臍橙林，又看到了掛著“金元寶”的果樹間忙碌的人們。我還看到了湖畔新建的民居，看到了民居近處水邊停靠的舟船；我還看到了鋪設有網箱的波光粼粼的湖灣，看到了寧靜湖灣的岸邊有如仙蹤的垂釣者的身影。我想，這便是一個享有多種美譽的雷波石破天驚的新景觀，這便“彝區門戶，川滇咽喉”的雷波風姿卓絕的立體山水畫，這便是具有悠久歷史而今英姿勃發的雷波明晰光鮮的梳妝鏡了。

“錦屏山下白鷺飛，高峽平湖江魚肥，溪洛渡上觀銀河，游人如織不思歸”。我就以這首合韻古詩的即興之作來結束我的這篇文章吧。我揣度著，這已經由“孟獲”、“臍橙”、“熊貓”、“竹筍“、“木材”、“馬湖”、“莼菜”、“貢茶”，以及“水電”、“磷礦”而蜚聲中外的雷波，又將以怎樣嶄新的湖光山色、人文地理、民族風情來更上層樓來笑傲天下。誰能斷言，不久的將來雷波不是觀光水電奇跡、游覽高峽平湖，品嘗山珍河鮮，欣賞彝族民歌，體味民族風情，歷練張網垂釣，見證養身休閑，感受通江達海，這獨占鰲頭的絕佳去處，這領袖風騷的一方圣地呢！

試想，當蜿蜒200多公里，平均寬度700米的高峽平湖映照天地，演繹出驚心動魄的滄桑巨變；當庫容126.7億立方米的接天碧水滋潤兩岸，幻化成姿容秀出的萬千畫卷，雷波，你這綿亙巍峨的山野，你這雄渾蒼茫的南高原，你的粗獷、奔放、剛毅，會不會因了這高峽平湖氤氳煙嵐的調養，而鷗鳥翔舞、雁來雁往，而風軟水潤、氣韻悠緩，仿若煙蓑雨笠漁火點點的水鄉；會不會因了這高峽平湖浩蕩清波的濡染，而千帆競渡、百舸爭流，而樓船畫舫、絲竹管弦，仿若千嬌百媚杏花春雨的江南；我還深信，你那博大精深、古韻悠悠的民歌曲調里，那幽怨的情歌、高亢的山歌、悠揚的牧歌序列中，很快有那么一天，就會悄然加入不知多少曲，柔曼飄逸，載著鄉愁，載著夢幻的漁舟唱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