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我是不是不能直接問丹妮?”
“她想說的話就會告訴我們了。”
“會不會在她檔案里留下不良記錄啊?”
“你就別操心了,孟老爺子一個電話的事。”
“也對。”尤優若有所思地望著從停車場開出來的奧迪A8,隱約看見車窗里的孟丹妮在揮手,她惆悵地抬起胳膊來也揮了兩下,然后又精神抖擻地吩咐徐明朗,“把預定的座位改到晚上吧,我們晚上再替丹妮接風。”
徐明朗問:“那現在呢?”
“反正都出來了,我想回趟家。齊麟,你送我回去。”女皇下令,齊麟俯首稱是。
蘇裴和徐明朗對視一眼,也只好打道回府。
悍馬車上,尤優舉著小鏡子用紙巾擦嘴唇。
齊麟插上車鑰匙,打開冷氣,說:“去你家來回一趟要三個小時,你這是閑得發慌?”
“去我家只是借口而已。”尤優擦完了嘴,將紙巾扔在腳下,以惡狼撲虎的姿勢朝齊麟撲了過去,一邊親吻一邊聲色俱厲地問,“說,整整兩個月你干嗎去了!”
“跟我爸去了海南談生意。”
“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
“你還沒消氣,我敢打嗎?”
“接你電話的女人是誰?”
“是我爸新認識的小明星。”
尤優仔細想了一下,齊元昌的緋聞總是跟那些大大小小的明星有關,最近一個跟他傳出緋聞的是剛有點兒名氣的演員胡莉莉。尤優露出鄙夷的神情,嘖嘖道:“就是那個整容整成錐子臉的女人?”
“對,她整個夏天都和我爸在一起。”齊麟每次說到關于他爸爸的問題都會帶著一種自嘲和譏諷的語氣。尤優難免心軟,不再追問下去。
尤優認識齊麟的時候,他父母剛剛離婚。他媽媽因為不堪忍受丈夫一樁接一樁的緋聞和每天的夜不歸宿,寧愿放棄一切凈身出戶,齊元昌也順著她的意思,一分錢沒給她。后來那個很有尊嚴和骨氣的女人在出租屋里煤氣中毒去世了。當時這件事造成的轟動很大,至少在那個圈子里齊元昌的名聲不太好了。
那時尤優才十四歲,不過已經有了公主的做派,跟她的家人一起參加商業聚會遇見了叛逆不羈的齊麟。齊元昌發表講話的時候,齊麟在下面用椅子砸核桃砸得嘭嘭響,破壞了整個會場的氣氛。
事后,齊麟在露臺上躲著抽煙,尤優隔著窗玻璃看他,鬼使神差地喜歡上了這個頹廢的少年。她走過去問他:“嘿,我能抽一口嗎?”
齊麟把嘴里的香煙取下來遞給驕傲得像公主一樣的尤優,并輕蔑地看著她。
尤優毫不猶豫接過來吸了一口,然后嗆得眼淚直流。在淚眼模糊中看見那個少年放肆地大笑,仿佛黑夜里猝然綻放的妖冶的花。
于是一向目中無人的尤優第一次把一個人看在眼里,即使他對她一點兒都不好,即使跟她交往以后他還四處拈花惹草。她稍微長大一些讀了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故事,便在自己照片背面寫下那句話送給齊麟——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可惜齊麟甚至不如胡蘭成,連一句回應也沒有。那張尤優十六歲的照片不知道被棄在哪個角落里,而他繼續揮霍、墮落、醉生夢死。
尤優曾想,他多少有點兒喜歡她的,所以不管在外面如何花天酒地都還會回到她身邊。她也是喜歡他的,所以也不會主動離開。就這樣糾纏下去也好。
一棟20世紀50年代的老樓,紅磚白瓦,連著屋基一圈貼的花色大理石。青藤爬滿了一樓的窗戶,并有朝二樓陽臺侵略的跡象。
這是孟家的祖宅,70年代曾被收了充公,后來又歸還了孟家。現在晚輩們都出去發展了,也各自有了小家,往年熱鬧的宅子越來越冷清,最后只剩孟老先生一個人住。孟丹妮在外面是脫韁的野馬,可是一被拉回祖宅就變了個人似的,在爺爺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經常被兄弟姐妹取笑。
她看著自己的行李箱和書包被保鏢徑直拖回了她以前的臥室,心想這回完蛋了。沿著老舊的旋木梯上樓,躡手躡腳走到書房門口,低著頭喊:“爺爺。”
書桌前正對著電腦屏幕發呆的老人拄著拐杖站起來。雖然年逾花甲,但站立的時候仍然是很標準的軍姿。
“幸好那里的劉政委是我老部下的兒子,看在我的面子上把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的人生還沒有留下污點。”
孟丹妮本來就理虧,這會兒不敢吱聲。
“你爸媽都很忙,沒時間管你,在你最關鍵的成長時期缺乏關心和照顧,這次的事我沒告訴他們,以后你就住在這里,我管你。”
孟丹妮倒吸了口氣:“爺爺,我要上課的,這里離學校好遠。”
“周一至周五住校,周五晚上回來,周一早上再返校,放心,我安排車接送你,絕不會耽誤你的學習。”
“這樣來回跑多浪費油錢啊……不環保。”
“那你可以坐地鐵。”
“……”
“怎么?不愿意和爺爺住在一起?”
孟丹妮幻想自己是一個女英雄,身穿盔甲手舉長矛反抗,可是這個女英雄被牢牢困在了身體里,她只能老老實實說:“沒有啦……那就聽爺爺的安排。”
孟丹妮太過叛逆和張揚,自由散漫慣了,突然被老爺子一手安排進了部隊當義務兵,苦不堪言。可惜她沒有如老爺子所愿成為一個鋼鐵戰士,而是被部隊退了出來。雖然過程不光彩,不過幸好瞞得及時,她也沒給老爺子丟太大的臉。
孟丹妮無精打采地從書房出來,拖拖拉拉回到自己的房間,行李箱和書包都整齊地放在床邊,這房里的布置和她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連玩具和娃娃的位置都沒有移動過。想起在這里生活的那幾年其實也很開心的,每天有一大堆兄弟姐妹在一起瘋,早上由老爺子帶著鍛煉身體,站軍姿、喊口令,晚上都圍在客廳的壁爐旁邊聽老爺子講戰場上的故事,到九點半準時回屋睡覺。
一年接一年,大家都陸續搬走了,現在再看這座宅子就有種蒼涼孤寂之感。
孟丹妮四仰八叉地躺在柔軟的小床上,突然掏出手機來發了一條信息,發完之后一直盯著屏幕,可是沒有收到信息已發送的報告,她失望地用被子蒙住頭。
晚上的接風無疑是一通胡吃海喝。
尤優一向是個酒品很差的人,從內環回到大學城的路上強吻了孟丹妮和徐明朗各一次,并且在強吻完徐明朗之后理直氣壯地教訓蘇裴:“你不吃醋啊?不吃醋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只有蘇裴沒喝酒,所以她負責開車。悍馬她不會開,只好五個人擠徐明朗的小跑。以蘇裴的技術能把車平安開回去就算萬事大吉,因此她現在高度緊張,完全沒工夫理會尤優在干嗎,反而是副駕駛座上的徐明朗沉著冷靜地說:“我吃醋。”
“你吃什么醋?”
“你強吻我就算了,為什么還強吻孟丹妮?”
“哈哈哈……徐明朗你這個悶騷男,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尤優的大笑聲就跟葫蘆娃里面的蛇精一樣,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齊麟和孟丹妮深受其害,各自捂著耳朵蜷曲在女皇的左右兩側。
蘇裴則充耳不聞,專心致志開車。這輛龜速的車跑了半個小時以后,半醉半醒的孟丹妮皺著眉看了眼窗外,居然還沒出內環!她探頭往前看儀表盤,頓時火冒三丈,隨手抄起靠枕朝蘇裴腦袋上砸了一下:“少奶奶,你就開四十碼!你想讓我們都在馬路上過夜嗎?”
蘇裴遭遇突襲毫無防備,“嗷”地叫了一聲,方向盤一滑,眼看著車頭轉向人行道,徐明朗及時伸手把住方向盤,低聲說:“注意點兒。”
蘇裴松了口氣,瞟了后視鏡里的孟丹妮一眼,什么也沒說。蘇裴沉默的時候代表她已經生氣了,而且她一定會選擇時機報復回來。徐明朗深知這一點,推推眼鏡想了句可能消減蘇裴心中怒氣的話,說:“安全第一。”
蘇裴果然很安全地把徐明朗和齊麟送回了公寓,不過這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途中她一直保持四十碼的速度,這讓徐明朗都難以忍受了。齊麟喝得爛醉,徐明朗架著他下了車,跟蘇裴說:“明天早上我去你那兒取車,順便把你們送學校去。”
蘇裴點點頭,一言不發地開車走了。徐明朗有預感,孟丹妮要倒霉了。
都市的繁華燈火將夜空映成了昏昏的淡紅色,各種路燈、景觀燈徹夜不息,即使在郊區也看不見深藍的夜空和滿天繁星,那是已經消失在城市里的景色。一棟棟拔地而起的高樓公寓燈火闌珊,入住率與停車位上的車是大致等同的。
停好車以后,蘇裴按了兩下喇叭,后座上熟睡的尤優尖叫著彈了起來,同時她的尖叫把孟丹妮嚇醒了。
蘇裴回頭沖她們倆微笑:“到了,下車。”
孟丹妮遺傳了軍人世家的酒量,睡一覺就清醒得差不多了,像拖尸體一樣把尤優拖下了車。尤優已經過了發酒瘋的階段,迷迷糊糊像八爪魚一樣攀著孟丹妮不撒手。孟丹妮左思右想該怎么把她弄上去,架著還是抬著?
“裴裴,你說……”孟丹妮想征求蘇裴的意見,一抬頭,看見白衣飄飄的蘇裴已經進了電梯,孟丹妮義憤填膺地大叫,“真沒義氣!”她只能一步三顫地架著勉強還能站起來的尤優艱難前行。足足走了十分鐘才好不容易走到電梯前,她卻空不出手來,郁悶得用腦門去頂那個按鈕。
忽然,一只手越過她的腦門按亮了向上的按鈕,孟丹妮窘迫地回頭道謝,然后發現這個幫了她的忙穿了一身阿迪的男生虎視眈眈地盯著她懷里醉酒的美人兒。孟丹妮心里涌起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這夜深人靜、月黑風高夜,電梯里的惡魔……
“要幫忙嗎?”電梯門開了,男生也突兀地開口說話了。
孟丹妮狂搖頭,等男生進去之后她再吃力地摟著尤優跌跌撞撞地走進去。
男生很禮貌地退到角落里把空間讓給她們,不過那雙眼睛就是不放過尤優,并且連樓層都不按,也不知道他住在幾樓。孟丹妮沒辦法,硬著頭皮按下“19”,心里越來越忐忑不安,一邊咒罵沒義氣的蘇裴。
尤優背靠著墻角,頭枕著孟丹妮的肩膀,看上去睡得很香甜。可突然之間她又不知道抽了什么風,揮著手臂往前一撲,嘴里大喊:“一畢業我們就結婚吧!”
孟丹妮情急之下用胳膊撈了一把,不過支撐不住尤優整個身體的重量,被牽連得一起摔倒在電梯里。孟丹妮撞了頭,疼得發蒙,而此時此刻她正好從電梯內側的大理石墻上看見角落里被驚嚇過度的男生和拜倒在他腳下雙手拽著一條阿迪運動褲的尤優。
看來這電梯里的惡魔是尤優,雖然她摔下去的時候出于本能抓住觸手可及的物體,于是湊巧抓住了別人的褲子。但先說“我們結婚吧”再直接扒掉對方的褲子實在是彪悍至極的一件事。孟丹妮也不知道怎么處理這樣尷尬的場面,只好以不變應萬變,閉著眼睛躺在地上裝死。
電梯“叮”的一聲響,到了十九樓,可是孟丹妮不敢輕舉妄動,只聽見旁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后,男生很緊張地拍打孟丹妮的背:“喂,你醒一下,不會腦震蕩吧?我要不要打120啊?”
孟丹妮哼哼唧唧地睜開眼,裝作很無辜的樣子:“哎喲……怎么回事啊?”
“你們摔倒了。”男生好心地把孟丹妮扶起來,再去扶尤優,“我送你們進屋吧。”
“那……麻煩你了。”孟丹妮覺得自家姐妹把人家非禮了多少有點兒不好意思,而且看他剛才那受驚嚇的程度簡直就是小白兔,不具備任何作案的膽量,所以放心地把尤優扔給他,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去開門。
蘇裴正躺在貴妃座上敷面膜,看見孟丹妮拉長著臉回來了,后面還跟進來那個“阿迪男”扶著不省人事的尤優。
她趕緊蓋上空調被,氣若游絲地說:“哦,你們回來了。”
孟丹妮讓男生把尤優安置在沙發上,委婉地下了逐客令,男生依依不舍地走了,那小眼神還是在尤優身上瞟來瞟去。孟丹妮關上門之后,轉身瞪著蘇裴磨拳霍霍。
蘇裴捂著肚子呻吟:“我大姨媽來了,急著回來處理,你們怎么那么慢啊……”
孟丹妮的怒火被蘇裴的大姨媽滅了一大半,她想,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于是沒爆粗口也沒用暴力的她,只能很委屈地叫喊:“你知不知道你的大姨媽害得尤優晚節不保!”
晚節不保?蘇裴張大了嘴。
孟丹妮覺得她在情緒激動之下用錯了成語,不過就算她超水平發揮也未必能用對成語,皺著眉想了會兒說:“身敗名裂?還是聲名狼藉?不對,是丟人現眼!”
蘇裴繼續保持酷似林黛玉的病態姿勢,哼哼著:“你還是直接跟我說事吧。”
孟丹妮比比畫畫把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描述了一遍,蘇裴聽到尤優把“阿迪男”的褲子扒了的時候直接坐了起來,濕嗒嗒的面膜“啪”地掉在了地上。孟丹妮等待蘇裴發表看法,蘇裴卻瞪著眼睛問:“那你看見了嗎?”
“看見什么?”
“浮云。”
孟丹妮會意,白了蘇裴一眼:“我當時忙著裝死,哪里還敢亂看!”
蘇裴深沉地嘆氣說:“這事別告訴尤優,她會受刺激的。”
“我也覺得不能讓她知道,女皇陛下失節這種事會要人命的。”孟丹妮一邊脫衣服一邊往浴室走。
浴室的門敞開著,鏡前的燈也沒關。孟丹妮正想諷刺一向提倡環保節能的蘇裴忘了關燈時,驚悚地發現一個人趴在馬桶邊上。她大叫一聲從浴室里跑出來咆哮:“裴裴!這里怎么會有男人?”
蘇裴無語地望著從浴室里怯生生走出來的姚金花,她穿著背心和短褲,身板平平,頭發短短的,不看臉的話真以為是個男生。
“對不起,我在刷馬桶。”姚金花很真誠地向孟丹妮道歉,同時也打量著這個傳說中暴力野蠻的校花。
孟丹妮身上脫得只剩內衣了,即使聽對方的聲音充滿了女性嗓音的特征,可是她在姚金花同學好奇的目光下還是怒不可遏地捂住了胸部大吼:“看什么看?你自己沒有啊?”
蘇裴覺得孟丹妮不該怪姚金花,誰讓她身材那么火辣,連女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可是她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不好幫小花說話,只好繼續捂著肚子裝痛經。
姚金花低頭看了眼,又抬頭說:“還沒長大。”
孟丹妮慘叫:“啊……你們從哪兒找來這個未成年少女?”
“我下個月就十八歲了。”
“十八歲的太平公主!”孟丹妮發泄完驚恐過度的情緒之后飛奔回屋去套了件睡衣,再出來兇巴巴地問姚金花,“你叫什么名字?”
“姚金花。”
“能不能穿點兒女生的衣服啊,嚇死我了。還有,現在快十二點了,你刷馬桶?”
“尤優說每天都要刷馬桶的,我做夢的時候想起來今天馬桶還沒刷,就趁你們還沒回來趕緊起來刷了。”
孟丹妮的情緒一下子又恢復正常了,斜了眼沙發上毫無睡相的尤優,語重心長道:“她是資產階級、極端分子、暴君,你別聽她的,去睡覺吧。”
姚金花乖乖地點頭,對孟丹妮笑了笑,露出右上方一顆小虎牙。她要面對的最后一個人已經出現了,其實完全沒有傳說中那么暴力野蠻嘛,也就是說話喜歡用咆哮體而已。姚金花心滿意足回去接著做夢了。
蘇裴是一個自命清高的人,不過即使她每天鄙夷尤優的小資和狂傲,都不能抵消她對尤優某一方面的佩服,那就是每時每刻保持著精致的妝容和高調的姿態。
隨便她幾點起床,出現在她面前的尤優永遠都那么容光煥發、完美無瑕。隨便她多晚睡覺,都看不見尤優卸妝之后的樣子。她們在一起住了兩年,蘇裴都沒見過她的素顏,更別提外人了,所以這天早上的突發事件顯得很嚴重。
在沙發上躺了一晚上的尤優睜眼醒來的時候快十點了,屋里只剩一個人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安靜很自在。她錯過了早上的兩節課,并且也沒打算去,于是晃晃悠悠到浴室里洗澡。洗完澡做了個面膜,然后懶洋洋地盤膝坐在餐廳里吃起了早餐。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從她身邊飄過,飄進廚房,打開冰箱拿牛奶,然后回頭沖尤優笑著打招呼:“早啊。”
尤優手里的三明治跌在餐桌上,她傻愣愣地瞪著眼前笑得天真無邪的姚金花問:“你怎么沒去上課?”
“我們新生還沒安排課程,正在準備軍訓。”
尤優的嘴角抽了幾下,一張洗盡鉛華的臉都扭曲了,從餐廳一路驚聲尖叫著跑回了臥室。
姚金花不知道尤優突然見鬼了似的反應是什么意思,不過就是很郁悶地看著她丟下的三明治嘀咕:“這不是我做的,不歸我解決。”
尤優站在電梯門口舉著手機柳眉倒豎地低吼:“憑什么?憑什么被她看見了!連齊麟都沒見過我十八歲以后的素顏,憑什么是那個村姑?天啊,她會不會到處宣揚?會不會一傳十十傳百,然后所有人都知道我臉上有道疤?”
那頭的孟丹妮正在上課,躲在桌子底下小聲說:“拜托,你臉上那個疤痕淡得顏色都看不見了,只有你自己那么在意。”
尤優又氣又委屈,跺著腳說:“我晚節不保了!”
孟丹妮想,你昨晚就已經不保了。
掛了電話以后,尤優臉上掛著苦大深仇的表情走進電梯,不料一抬頭又撞見了那個“阿迪男”。不過他今天穿了件阿迪的黑T恤和一條破洞的牛仔褲,手里拎把吉他,成了一文藝小青年。尤優皺緊了眉頭轉身用背向著他,渾然不知昨晚被她扒了褲子的“阿迪男”臉紅得像柿子一樣。
一出公寓樓,九月的烈日烤得人渾身灼熱。尤優痛恨這樣的天氣,戴上太陽鏡,舉著安娜蘇的小洋傘走了幾步,忽然又收住腳步,轉身朝那輛深海藍的寶馬走過去,徑自打開車門問:“你要去哪里?”
阿迪男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答:“C大。”
“我能搭個便車嗎?”
“當然。”
“那麻煩你送我去X大。”尤優一邊上車一邊下命令,仿佛這就是她家的司機,根本不用客氣。
被當作司機使喚的“阿迪男”心想,C大和X大不是一個方向啊, 那這個便車的邏輯是怎么來的?不過看樣子這妞兒似乎完全不記得昨晚電梯里的事,于是司機同學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一路上沒有交談,沉默中冷氣颼颼地吹。
尤優原本打算好了在校門口下車,不過她的臨時司機很自覺地開進了學校,問她去哪里。她有些意外,答去圖書館,又問:“你認識我們學校里的路?”
司機傻呵呵笑了笑說:“我也是X大的。”
尤優白了他一眼:“那你去C大干嗎?”
“找同學玩。”
“玩吉他?”
“是啊,我有個樂隊。”
尤優輕蔑地笑,暴發戶樂隊吧。
可能是被安娜蘇的香水味道迷暈了頭,司機壯著膽子問:“學姐,怎么稱呼?”
尤優想起那天等電梯的時候他給了她三個稱呼,“妞兒”“小姐”“美女”,這次又叫“學姐”,暴發戶就是暴發戶,連叫個人都這么土。于是她又高傲地抬起下巴,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司機同學吃了閉門羹,不敢多話了。
尤優如約來到學校圖書館樓下休閑區的咖啡館,一進門就看見孟丹妮在吧臺那邊和服務生熱絡地聊著她在部隊里受的苦和對于學校的懷念。
服務生叫小凡,不知道姓什么,反正大家都這么叫。他總是微笑著聆聽各種各樣的美女或丑女的傾訴,大學城的BBS上有人專門給他蓋了高高的樓,無論從哪個角度偷拍的照片,他的微笑貫徹始終。
尤優不想再聽見孟丹妮講關于部隊的任何一個字,于是果斷朝她們的固定座位走過去。蘇裴已經開始吃午餐了,在透過蕾絲窗簾灑進來的淡淡陽光下一口一口細嚼慢咽,嚼東西的時候嘴巴緊閉著,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這就是蘇裴引以為豪的名媛風范。
鑒于她的食量小得驚人,尤優總是只點一份沙拉,然后毫不客氣地和蘇裴共享一份午餐。至于孟丹妮,一個人頂她們倆,不過再怎么吃也能保持一尺八的腰,尤優說她的東西都吃到胸器上去了,蘇裴表示認同。
“這么急叫我來干嗎?”尤優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問蘇裴,“丹妮說十萬火急的事情是什么啊?自己還在那兒調戲小凡。”
蘇裴慢騰騰咽下食物,喝口水,然后才說:“可能就是調戲小凡吧。”
尤優懶得管孟丹妮了,抓著蘇裴的手激動地說:“裴裴,我跟你說一件驚恐的事!”
“是早上被小花看見你洗完澡卸了妝的樣子吧?”蘇裴用餐巾擦擦嘴,很想說不如我告訴你一件更加驚恐的事,昨天晚上在電梯里……
“你知道啦?”尤優憤憤不平地說,“真是神出鬼沒的,誰知道這幾天新生沒課啊,氣死我了!”
“他們要準備軍訓啊,現在還沒開課,就是時不時開個班會或者搞什么競選。”蘇裴從包里掏出隨身攜帶的一套餐具放到尤優面前,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哦,對了,丹妮被選進了教官隊,要去給新生當教官。”
“咦……”尤優面露嫌棄,“當菜鳥的教官,那不是菜鳥教官?”
蘇裴也哧哧地笑了,壓低嗓音說:“你不知道,BBS上已經瘋了,外校的人都想組團來看X大校花當教官的樣子,一定是X大史上最性感的教官。”
尤優不由自主地朝吧臺看過去,這個角度看,穿著工字背心和低腰牛仔褲的孟丹妮就像美國大片里的性感女殺手。尤優酸溜溜地說:“現在的男生越來越膚淺。”
孟丹妮甩著馬尾興沖沖回到座位上伸手摸了把尤優的下巴:“美人兒,你來了。有緊急事件才把你叫來的,別給我擺臭臉啊。”
“什么緊急事件?看你調戲小凡嗎?”尤優覺得自己被小花看見了素顏才是本年度最嚴重的事,因此對于孟丹妮不屑一顧。
孟丹妮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曖昧地蹭了蹭尤優的胳膊:“介紹個人給你們認識呀。”
蘇裴頓時來了興趣,腰背挺得筆直:“男人?”
孟丹妮詭秘一笑,嗲聲嗲氣說:“一會兒就來了,二位姐姐可得給我面子啊。”
尤優大吃一驚,尖叫:“還真是男人?你當兵當了一年拐了個兵哥哥回來?”
“什么叫拐啊,我是女神,救他于水深火熱之中。”
蘇裴若有所思:“于是……你是在深山老林里看上個兵哥哥,然后動用各種關系把他給調上來了?”
孟丹妮笑而不語。
尤優不假思索對孟丹妮進行了批判:“你這個敗類,以權謀私!難怪老爺子把你給抓回來了,他可是比包青天還青天,怎么能容忍你干這樣的事!”
“喂,我一沒殺人放火、二沒奸淫擄掠,至于把我說得十惡不赦嗎?”
“所以你被部隊退回來是因為一個男人啊?”蘇裴很果斷地挖出了爆點,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八卦,X大校花談戀愛了,這得令多少奔著孟丹妮考進來的少年們黯然神傷。
孟丹妮辯解道:“他是中級士官,最近家里情況不太好,他父母都不在了,還有個爺爺在老家。現在老人生病了沒人照顧,他就申請調回原籍。這種調動是正常的,但是他在部隊里得罪過高官子弟,所以一直不給調。我也就是看在他的一片孝心上幫個忙。”
尤優冷嘲熱諷:“喲,女神灑向人間的都是愛啊!”
“嘿,你現在愛說什么都行,等人來了給我閉嘴。”孟丹妮被曬得黝黑的臉上一雙眼睛顯得格外明亮,笑起來露出牙齒也白得耀眼。
咖啡館門上的鈴鐺輕微地響起來,勤工儉學的服務生有些疲倦地鞠躬說著“歡迎光臨”,抬頭一看見正走進來的客人渾身打了個激靈,就好似打了一針強心劑,雙眼發光盯著對方問:“您好,幾位啊?”
“約人了。”說話的是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渾身的皮膚曬成了巧克力色,油黑發亮,迷彩T恤緊貼著身體,胸肌、腹肌、肱二頭肌……服務生看得有些眩暈,據說那是種幸福的眩暈感。咖啡館里所有的雌性生物也都紛紛投去了癡迷的目光,包括窩在門后的一只貓。
于一片萬籟俱寂中,孟丹妮站起來揮手大喊:“這兒!”
男人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過去,一雙鐵臂將孟丹妮緊緊箍住,兩人不避諱地在大庭廣眾之下來了個見面吻。孟丹妮由于興奮,兩頰泛起微紅,向著一臉震驚的尤優和強裝鎮定的蘇裴介紹:“就是他了,葛虔誠。”
葛虔誠摘下墨鏡,薄得只剩一線的嘴唇扯出一個微笑的弧度,嗓音不高不低充滿磁性地說:“嘿,等久了嗎?我經常聽丹妮說起你們,尤優,蘇裴。”他在念“蘇裴”這兩個字的時候語速慢了一下,臉上浮現出類似回味的笑意。
只不過除了蘇裴誰也沒發現。
尤優閉上張了十幾秒合不攏的嘴,用很優雅的手勢將旁邊的菜單遞過去說:“既然是丹妮的朋友就不用客氣,點東西吃吧。”
孟丹妮倚著葛虔誠壯碩的肩膀,看上去小鳥依人。咖啡館里手機拍照的聲音咔嚓咔嚓響個不停,大家都在見證和分享:原來強悍的孟丹妮也有小鳥依人的時刻。
“好不容易放松一天,放開來吃。”孟丹妮幫葛虔誠點了一堆高脂肪高熱量的東西,然后一手托著腮幫子滿臉幸福地說,“這次他們部隊擔任了這一屆新生的軍訓任務,他就申請來當教官了,正好我又被選進了教官隊,那就有半個月的相處時間了。”
“咦……真肉麻。”尤優一邊笑一邊摸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她想拉上蘇裴一起擠對孟丹妮,一轉頭發現蘇裴臉色蒼白,鼻翼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吃了一驚,問,“裴裴,你怎么了?”
孟丹妮聞言也看著蘇裴,半開玩笑地說:“痛經吧。”
蘇裴很配合地拎起包包虛弱地說:“我去一下洗手間。”然后輕飄飄地走了。
尤優隨口問孟丹妮:“你怎么知道她痛經?”
孟丹妮心直口快:“昨天晚上要不是她大姨媽來了,我們至于那么丟人嗎?”
尤優很警覺地瞪大眼睛:“丟什么人了?”
孟丹妮反應過來說漏嘴了,趕緊圓回來:“就是兩個人東搖西擺地走進電梯,被別人當成酒鬼。”
“什么,裴裴竟然丟下我們那么沒義氣!”
“算啦,人家忙著招呼大姨媽。”孟丹妮說完之后發現自己的言語太過彪悍,于是裝少女吐吐舌頭,朝身邊的葛虔誠矜持地微笑。
下期預告:“在部隊里可以談戀愛嗎?”“不能吧……”“難道當兵的都要打光棍?”“也許可以談呢。”“越看他們越像天生一對。”離人群很遠的地方,蘇裴舉著遮陽傘遙望場地里那個闊別三年的身影。他在部隊里脫胎換骨了嗎?還是在罪惡里墜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