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強認為他只是心安理得地做好了分內的事情,而他對自己的定位是“當代藝術的潤滑劑”。
“你們贊美什么樣的精英,這是很重要的”李曉強話音未落,小女兒走過來仰著頭,一臉稚氣地問:“爸爸,你為什么要皺眉頭啊?” 李曉強趕緊把蹙眉舒展開了:“爸爸想問題的時候就皺眉頭。” “皺眉頭不好。”小女孩因感冒而聲音虛弱,但一臉認真。 “好,我爭取不皺了。”李曉強大笑起來。 那是2015年10月底的一天晚上,我們剛從餐桌上移步客廳,李曉強—中包國際的老總、朝堂藝術品中心的創辦人、一位熱切的藝術贊助人、藝術園區投資者,以及三個孩子的父親,正從他簡略的人生往事中論及“精英”“中產階級”,以及“人生的意義”。 “年輕的時候,父輩對我們的教育就是要做一個精英,要做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但是隨著年齡增長,閱歷增加,總感覺兒時的夢想和長大了的理想是兩碼事。”他說,“我們兒時的夢想是‘讓紅旗插遍全球’,但現在更重要的是為人處世,‘與人為善,講究付出’—這也是父輩教導我們的。” 默默地支持中國當代藝術家,也默默地支持太太的“太太的客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李曉強始終推崇“當自己的物質生活滿足到一定程度以后,如何去回報他人和社會”—這聽起來是老套的主流價值觀的說辭,但也許真實地反映這個已過耳順之年的人的心聲。 得益于藝術家,也回報他們 如果單看相貌,李曉強遠比他的年齡顯得年輕。這個湖北男人輪廓硬朗,臉上看不出多少肌肉松弛的跡象,與人交談時常常眼睛微微瞇起,展現出長而遠的笑容。 他的父親是湖北十堰當地的一個中學校長,叔叔是藝術院校畢業的高材生,爺爺在民國時期是政府里的文官,“當然,都算不上名家,談不上聲名顯赫”。但在“文革”時期,他們是被打倒的對象,父親是“最大的走資派”,受很大的折磨。 1962年出生的李曉強,由少及長,經歷的是中國近現代史上動蕩的尾聲—“文革”結束,改革開放接踵而至,經濟復蘇,社會開明,像李曉強這一輩或平凡或非凡的中產階層因此涌現。“我們這一生,過得算是豐富多彩,這是我最大的感受。”雖然還未到“總結人生”的階段,但既然我問到他如何評價過去半個世紀的人生,他便如此說。“試想一下,歐洲最近400年的歷史,新中國在短短的60年就全部經歷,歷史跌宕起伏,但對個人而言也是一種體驗。” 1983年,李曉強考上湖北藝術學院,就讀工業設計專業。1987年,這名畢業生機緣巧合考入外經貿部,從此走上一條與他的藝術家朋友們截然不同的道路:從事出口產品的包裝設計,直到多年后創立中包國際展覽有限責任公司,帶領中國企業到國外參展辦展,或將國外的企業引進到中國來。 但他從未與藝術真正脫離關系。在北京,他是湖北美院師生的“聯絡人”,“元老級”的藝術家、他的老師尚揚1990年在中國美術館辦展覽,“來之前就呼我的BP機,我就跑去幫忙。我們算是在北京工作的老畢業生,他來北京辦展覽,我幫忙是理所當然。”李曉強忽然感慨,“這一晃,多少年過去了。” 不僅如此,李曉強還是年輕藝術家的伯樂和飯桌上的金主。經歷過“85新潮”而日后成為明星式的藝術家,他多半熟稔,王廣義、張曉剛、方力鈞、岳敏君、大劉煒遠在他們“大紅大紫”之前,李曉強就已經是他們共同的朋友。“1995年我來到草場地做一個車間,那時候就有意識地掛了一些他們的小畫,經常邀請他們來吃飯、打牌、玩兒,我后來做藝術園區,說白了是經不起他們的 ‘蠱惑’,逼著我轉型,從經商和做國際會展,到更多地進入藝術的行業。” 90年代初期,中國當代藝術市場還沒有興起,自由藝術家們基本上都是窮光蛋,而李曉強則已經是國家干部,“天之驕子”,除了工資和福利,他還接一些外快,商業設計方興未艾,他的外快一個月收入幾萬塊錢,常年包著一輛皇冠車當的士,抽洋煙,喝洋酒,天天請藝術家們吃飯。 在當時,瑞典人烏里·希克已經開始有計劃地收藏中國年輕藝術家的作品,2000年之后更是大規模購入,成為中國當代藝術最重要的收藏家之一。然而李曉強似乎錯過了這個好機會。“那個時候寧愿花幾千塊錢請吃一頓飯,也不愿意花幾千塊錢買一件作品。”現在想起來難免有些后悔,但當年哪里想得到,那幫藝術家后來竟能在拍賣場拍出成百上千萬乃至上億的天價,而且,“心想我那兩居室也堆不下,甚至他們自己都勸我別買—買畫干嘛呀?有時候 ‘斗地主’贏了,人家沒錢了,說拿一張畫來抵,我說別別別,欠著欠著,就都是這樣的。” 拋開今日藝術圈對資本的迷思,回想當年,那顯然是一個令人懷念的時代。“那時候藝術家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到吃飯時間,聽說哪兒哪兒吃火鍋了,趕緊烏央烏央地過去,頂多家里有半瓶酒提過去;但是一旦畫起畫來,全都忘了吃飯。”那是他眼中“真正的藝術家”該有的樣子。 “我得益于當代藝術,所以對這些當代藝術家們也一直抱著感恩的心,這也是為什么我在這個圈子里,被大家公認有著好人緣。”李曉強說。今年他本來想搞一個“85美術”的回顧展,30年,30個藝術家,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一場小小的紀念性展覽,搞成一個小小的party,后來一看,湖北、湖南、廣東、浙江、上海,到處都在做,他不想搞得那么隆重,又因為忙,最終擱置下來。“我這些年逐漸學會放松、放松再放松,那是我向往的一種生活狀態。” 與曾梵志心照不宣的友情 從1987年起,李曉強在中包國際干了28年,從股權改制,到成立自己的朝堂藝術品中心,成為中國當代藝術圈里一位重要的幕后推手。與其在藝術圈內的口碑相比,李曉強在圈外的名聲實在過于低調,對于大多數公眾而言,他甚至是默默無名的。 2005年,李曉強盤下草場地村里的十畝地,開始設計和建造藝術園區,從地下三米深開始打地基,請最好的建筑師設計建造;兩年后261號院的園區啟用,也開風氣之先,讓草場地成為今天北京最重要的藝術區之一。在261號院里,除了他自己的朝堂藝術品中心和香格納畫廊,還有ARTMIA和曾梵志的工作室—后者就隱藏在香格納畫廊的背后,若無引薦,外人多半進不去這個不起眼的院子—實際上,大多數試圖探訪曾梵志的媒體,都會被李曉強先“擋”出去。 1991年,曾梵志從湖北美院畢業,1993年從武漢移居北京,最初在三里屯租了一間低矮的農民房,屋子里生著煤爐子,做飯取暖都靠它。當時李曉強在三元橋附近的幸福大廈上班,因此幫著曾梵志在三元橋附近租了一個一室一廳的房子,兩人都單身,是校友又是同鄉,“一個星期可能有四五天在一起”,談論藝術。 我問他,如今是否還會和曾梵志一起聊藝術,或者回憶過去,李曉強說:“當然聊藝術,但不太回憶了,沒時間。”2015年11月6日,曾梵志首次在紐約高古軒畫廊舉辦個展,采訪期間“他那邊是忙得一塌糊涂”,而李曉強則打算飛去紐約捧場。多年來的交情,按照他的說法,早已到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程度。 在他看來,曾梵志最可貴的是保持了藝術家的自覺。作為世界頂級畫廊高古軒的簽約藝術家,曾梵志理論上已經和那些被歷史蓋棺定論的藝術大師們站在一起。李曉強說,“梵志也很爭氣”,“他是說得少,干得多,一聽到有采訪就往后縮;也很少有藝術家像他那么勤奮,即便現在這么出名了,依然從早畫到晚,而且不好的畫他會毀掉”。此前我們約訪李曉強時,他一直婉拒,即便見上了面,開口就說自己不是合適的采訪對象,而應該聽聽曾梵志怎么說。“如果讓我公正地來評價他,我會說,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應該的。” 根植于土地的夢想 李曉強從1994年開始陸陸續續地收藏中國當代藝術家的作品,進進出出之余,如今家中還有二百多件藝術品,從最親近的曾梵志,到魏光慶、郭伊林、劉吉西、葉永青、黃志瓊、黃永玉、李繼開、羅葦、姚遠再到剛出道的年輕藝術家。他的客廳里掛著曾梵志早年的《面具》,他在朋友圈里則不時分享女兒們爭相畫的畫,這和名家們的作品常常構成一種有趣的對應—從窘迫困厄到和平富足,時代在變,社會在變,對美和藝術的熱愛一脈相承。 “我認為藝術品收藏是世世代代的事情,是留給下一代去審視的,你不是去淘寶,不是去賭石,那樣做,你就沒有傳承,沒有積淀。”他說。 1980年,李曉強在北京當兵,當的是最苦的基建工程兵,參與從西直門到前門的地鐵建設。兩年半的時間里,有一年半都在干體力活,直到后來因為會畫畫,被抽調上去當文書,寫東西,畫墻報。 有一年部隊里放內參電影,講的是日本的手工藝人,穿著干干凈凈的素服,在干干凈凈的院子里,燒很素的陶器,但感覺每一件都是藝術品。20歲的李曉強在心里對自己說:某一天也要有一個自己的院子,根植于土地,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情。 二十多年過去,“顯而易見,我現在已經實現這個夢想了。”如今他還想在湖北老家也找一個這樣的院子,里面種菜,制作大型的東西;太太在云南跟葉永青他們搞的文化園區,他也想要一兩畝地,建一個工作室。小時候他媽媽說他是小爐匠,天生喜歡敲敲打打,他還有個工具箱,父親要釘個釘子還得到他工具箱找工具,從小學到中學,只要帶鐵的廢品他都愿意撿回來放到床底下,沒準哪天能用上。“我就是特別喜歡用手去創造新的東西”,所以上大學的時候才會選擇工業設計,到了草場地又租下幾十年的土地,自己蓋房子,將之嫁接在當代藝術上。 “非要定位,我們就是當代藝術的潤滑劑,承上啟下,不需要很光鮮,不是高大上的策展人、批評家,但是每個大型的展覽我們都融入,出席。”李曉強說,“我見證了中國當代藝術從沒有市場到有市場,再到被國際認可,而我只是心安理得地做好了我分內的事情。” 李曉強 藝術贊助人、藝術園區投資者,中包國際展覽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朝堂藝術品中心創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