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反絨紅緞的大幕開啟,旦角出場,嗓兒便吊起,咿咿呀呀的婉轉腔調,唱出了多少悲歡離合,一唱便唱了二百多年。從曉風殘月的西湖到車水馬龍的北京城,從煙雨朦朧的揚州到風吹草低的朔漠,再沒有哪種戲劇比京劇更令人心胸激蕩了。
【一代名伶言慧珠】
民國的秋波
□風吹闌葉
當年言慧珠就是在風雨如晦的日子,被父親言菊朋站在檐下教唱:“一輪明月照窗下,陳宮心中亂如麻……”凄涼蒼勁的歌聲映照出蒼茫雨天,以及很多年后的蒼茫雨天。唱老生的言菊朋四十歲后嗓子壞了,改走精致纖巧、講究韻味的路子。然而戲境日衰,當真應了那句唱詞的晚境。好在言慧珠在偷偷學程派之后被父親發現,改學了適合她清麗嗓音的梅派,言慧珠這個名字,是沾上了梅蘭之無盡芳香的。
言慧珠的《玉堂春》越過暮秋花蔭秋千架,沉沉前奏市井得令人泫然,小人物的歌哭歡笑,一應心聲掙扎踉蹌,枉想飛翔,枉想成針,成刺,成鋒刃,成悲憤。一張畫得桃紅柳綠的京戲旦角臉譜,眉梢斜飛到鬢邊,粉白的臉重涂脂粉,濃艷得令人凄惶。厚重的脂粉,眼皮墨黑到瑩然有淚,青春的斜紅重抹,竟只為穿了囚衣、戴了鎖鏈唱一曲《蘇三起解》。
然而這些竟只是為了給她的嗓子掛起一道華麗的夜幕,好比夜明珠,只在夜粗濁的呼吸里吞吐吸納,發光或照亮,排開一眾凡器俗物,發出高音。
言慧珠的嗓音是那只旋轉自由的蝶,輕巧掠過你的驚慌昏亂,放縱在聲色里。舊時光又回來,民國或更早……20世紀70年代的舊巷,長滿厚厚的苔蘚,馬頭墻上荒草叢生,古城墻磚石厚重,芰荷勾角鐵畫花紋的瓦當,你不細看,它就已藏在你懷舊的意識里,然而有一天它會消失。我背著書包自馬頭墻下經過,《玉堂春》尖著嗓子繞著城墻旋轉,余音裊裊,不絕如縷,沒有休止,仿佛一個線性符號。我們的下一代,是不會再遇到這仿佛鬼魅附體的一瞬了。蜀中的金銀花白皚皚地開了一樹,花粉紛紛,又黃了,人老珠黃的黃。
言慧珠的嗓子是不會老的。一如眾美人老去,而伊不老。林青霞身著華貴的白色露肩晚禮服,曳地,跟她年輕時那件湖藍色真絲縐紗的連衣裙一模一樣的款式,然而鎖骨里盡是干枯的皺紋,令人不忍卒睹。當年那位怡然掛坐在秋千架上驚艷眾生的美人,實在是經不得老。心底一塊玉猝然墜地,碎裂又碎裂,不愿拾起。我想我是多么冷漠無情。
“玉堂春含悲淚忙往前進,想起了當年事好不傷情。過眼云煙化灰塵。到如今,恍如隔世人……”詞句轉折間的金石敲擊、錦帛撕裂之聲,蝴蝶之翼的顫動、飛翔焉能相提并論?當你愛上她的聲音,就會對她的長相好奇。有一陣我四處搜尋她著戲裝的照片。原來,她有這樣婉麗低落的姿態。這樣的美人,不是憑著青春容顏吸引人的。在什么年齡,她都是高枝上那皚皚的一朵!是你的、我的華貴寂寞時的尺素寸心,是我們一世的蓮花。
……
言慧珠的《玉堂春》還在唱,不會老去的時光,過去和今天的繁華盛世,那一片嗓子里的音色,鑲金嵌銀。
(節選自《讀者》2011年第17期,有刪節)
讀后漣漪
言慧珠的美,與她的青春容顏無關??v然年華逝去,她清麗的唱腔依然驚艷眾生。作者以詩意的語言描述了言慧珠的戲劇人生,表達了他對言慧珠其人、其聲、其戲的贊美之情。
【芳華絕代梅蘭芳】
看 戲
□葉君健
時間是晚上八點。太陽雖然早已落下,但暑氣并沒有收斂。沒有風,公園里那些屹立著的古樹是靜靜的。露天的勞動劇場也是靜靜的。
但劇場里并不是沒有人。相反地,人擠得非常滿。每個角落里都是人,連過道的石階上都坐著人:工人、店員、手藝人、干部、學生,甚至還有近郊來的農民——一句話,我們首都的勞動人民。從前面一排向后面一望,這簡直像一個人海。他們所散發出來的熱力和空中的暑氣凝結在一起,罩在這個人海上面像一層煙霧。煙霧不散,海在屏住呼吸。
舞臺上的幕布分開了,音樂奏起來了,演員們踩著音樂的拍子,以莊重而有節奏的步伐走到腳燈前面來了。燈光射在他們五顏六色的絲繡和頭飾上,激起一片金碧輝煌的彩霞。這個迷蒙的海上頓時出現了海市蜃樓。那里面有歌,也有舞;有悲歡,也有離合;有忠誠,也有奸讒;有決心,也有疑懼;有大眾的犧牲精神,也有自私的個人打算。但主導這一切的卻是一片忠心耿耿、為國為民的熱情。這種熱情集中地、具體地在穆桂英身上表現了出來。
當這個女主角以輕盈而矯健的步子走出場來的時候,這個平靜的海面陡然膨脹起來了,它上面卷起了一陣暴風雨,觀眾像觸了電似的對這位女英雄報以雷鳴般的掌聲。她開始唱了。她圓潤的歌喉在夜空中顫動,聽起來似乎遼遠而又逼近,似乎柔和而又鏗鏘。歌詞像珠子似的從她的一笑一顰中,從她的優雅的“水袖”中,從她的婀娜的身段中,一粒一粒地滾下來,滴在地上,濺到空中,落進每一個人的心里,引起一片深遠的回音。這回音聽不見,但是它卻淹沒了剛才涌起的那一股狂暴的掌聲。
觀眾像著了魔一樣,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他們看得入了神,他們的思想感情和舞臺上女主角的思想感情交融在一起。隨著劇情的發展,女主角的歌舞漸漸進入高潮。觀眾的情感也漸漸進入高潮。潮在漲,沒有誰能控制住它。這個一度平靜下來的人海又忽然膨脹起來。戲就是在這時候要到達頂點。我們的女主角也就在這時候像一朵盛開的鮮花,觀眾想要把這朵鮮花捧在手里,不讓它消逝。他們不約而同地從座位上起來,真像潮水一樣,涌到我們這位藝術家面前,觀眾和他打成一片。舞臺已經失去了界限,整個劇場就是一個龐大的舞臺。
我們的這位藝術家是誰呢?他就是梅蘭芳同志。過了半個世紀的舞臺生活以后,現在66歲的高齡,他仍然能創造出這樣富有朝氣的美麗形象,仍然能表現出這樣充沛的青春活力,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這種奇跡只有在我們的國家才能產生——因為我們擁有這樣熱情的觀眾和這樣熱情的藝術家。
(選自《天安門之夜》)
讀后漣漪
京劇,國粹也!梅蘭芳先生更是堪稱“國粹”中的一朵奇葩!本文就道盡了這朵“奇葩”之美。文章開頭兩段寫戲開鑼的氣氛;接著主人公登場,用觀眾的表現側面烘托出其精湛的演技和巨大的號召力;最后才揭示出主人公的身份,贊揚了梅蘭芳大師精湛的表演技藝。
【戲曲小貼士】
大家都知道戲曲界俗稱“梨園界”,戲曲演員被稱為“梨園弟子”,但要問起緣由,恐怕很多人就會語塞了。
“梨園”指代戲曲可追溯到唐初,與唐玄宗李隆基有關。據史載:“玄宗既知音律,又酷愛法曲,選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園。聲有誤者,帝必覺而正之,號‘皇帝梨園弟子’。”玄宗繼位后便選了宮廷內的一片梨園作為排練歌舞的場所。當時,這片梨園和周圍的棗園、桑園、桃園等并無區別,只是由于唐玄宗常命人在這里排練歌舞,才由一個單純的果園逐漸變成演習歌舞戲曲的場所,“梨園”的性質才起了變化(這也就是唐玄宗被戲班供奉為祖師爺的原因)。特別是白居易《長恨歌》中有關于“梨園子弟白發新,椒房阿監青娥老”的描寫,這一指代稱謂就流傳了下來。
由此看來,唐玄宗的這個“梨園”應是我國古代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培訓演員的地方。唐玄宗除了請專門的人士來教習外,還請當時有名的文人雅士編撰曲藝,像當時的著名詩人李白、賀知章等人都曾為梨園編寫過節目。于是,這里就成了集歌、舞、戲于一體的練習場所。
京劇界追根溯源就到了“梨園”這個地方,于是,就用了“梨園”的名稱,世代相傳。戲曲界因而也被稱作“梨園界”,這一行業叫“梨園行”,戲曲演員為“梨園弟子”,而有幾代人從事這個事業的家庭則被稱為“梨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