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已經不需要寫信了,有時候覺得父親給兒子寫信是一件挺不要臉的事情。兒子,可是,這幾年爸爸卻給你寫了許多封信,有的你可能讀了,有許多你沒有讀。爸爸知道你對這些信沒有太大興趣,總體是懶得讀。懶得讀,就自己寫,自己看,但是,這就更不要臉了,對方都不太看,你給他寫什么信?
爸爸那年5月在舊金山紅木海岸,午睡朦朧中突然決定要到明尼阿波利斯看看(咱們家的很多事情都是在午睡朦朧里決定的),因為你8月份就要到明大法學院讀書了。其實,本來是希望你去紐約的,非常希望你去福特漢姆法學院,旁邊就是林肯中心,朱莉亞音樂學院,你可以到林肯中心聽音樂會聽歌劇,去朱莉亞音樂學院找找女孩兒,爸爸都為你想好了。你自己卻選擇了明尼阿波利斯,說他們給你獎學金,說法學院給獎學金很難,說明大偏僻正好讀書,所有這話都像是一個老年人說的。
其實,你已經決定去明大法學院了,爸爸在你入學之前先去那兒看看究竟有什么用呢?沒有什么用,你自己什么都決定了,我不過是好奇而已。
那天在明尼阿波利斯的街道旁等公共汽車,小風像小刀一樣割在臉上,明媚的陽光像美國政府,看上去美麗,卻內心感覺冰涼。已經5月了還這么冷,身邊一對華人老夫婦說這已經是最溫暖的春天了。美國的公共汽車來得好慢呀,突然很想念你,想到你要獨自來美國了,爸爸像所有那些漸漸衰老的父親一樣,有千言萬語要對你說。就是在那個公共汽車站,在公共汽車似乎永遠等不來的時候,決定要給你寫信,你從小到大聽爸爸的廢話夠多了,可是像爸爸這樣的人卻仍然感到沒有表達夠,剛才說了—千言萬語。
其實年輕時的爸爸沒有想過要孩子,更沒有想到會與你有那么多話說。電影里那些父親聽說有了孩子就高興得蹦跳起來,爸爸不是這樣,有了你之后,內心特別沉重,覺得自己還沒有玩夠呢,就要當爹了,很可怕。所以看著那些跳起來的男人們,不知是真是假。對你有了感覺,有了感情,甚至充滿深情(這話有些不要臉)都是以后的事情。看著你一點點地長大,爸爸也長大了。那時北漂的爸爸每次回到烏魯木齊都會帶著你,你從來不愿意管我叫爸爸,我也無所謂。反正當時天天帶著你玩真的比跟別人玩要舒服愉快,叫什么就更不重要,爸爸是一個務實的人。別人的爸爸都總是很忙,你爹卻一輩子晃晃悠悠,一點也不忙。別人的爸爸計劃性特強,你爸爸喜歡瞎逛,別人的爸爸都有單位有公司,爸爸沒有單位,即使在公司時也是若即若離像是一個局外人,今天在音響店,明天在舊貨市場,后天在商場西裝店,南門新華書店,大后天又獨自坐在公園的湖水邊發呆。有了你就更喜歡逛了,只是天天帶著你一起逛,以后你大了不愿意跟我逛了,我就又獨自逛……幾十年就這樣逛過來了。
對了,今天在信里問你,當時不去紐約非要去明大法學院,是心疼家里的錢嗎?我渴望答案,《動物世界》卻沒有說,我沒有從那些小動物身上看到他們是不是心疼家里的食物,我只是發現你小時候竟然是一個節約的孩子。前幾天,你為爸爸過生日,從美國帶回來一瓶很好的起泡酒,是法國香檳產區的,你記得爸爸當時對你說什么嗎?當時感覺那酒真的很好,喝著心里很舒服放松,于是又悲傷起來,說:還沒玩兒夠呢,就老了,而且又老了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