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老七怎么也沒料到,那一次河口過兵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劫難。
沈老七是河口最富有的莊園主,這垸里肥得流油的河沙地大多是他置下的。沈家大院有三進四十八大間,是這方圓百里最氣派的莊園。那時時局很亂,常常有兵隊路過河口,他家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兵站。雖然折了些錢財但沈家也還算平安無事。不過,那年日本人打過長江駐進沈家大院以后卻引來了血光之災。
那一路日本兵過江后,就直奔沈家大院而來了。沈老七不得不開門把日本人迎進院里。那個挎著長刀的日本軍官嘰里咕嚕幾句后,幾個日本兵就又出院門去了,一會兒后他們就牽來了幾頭大黃牛。那群日本兵將牛的腿腳綁在院門外的柳樹上,就開始用軍刀在牛屁股、牛腿上割肉,那牛就“哞哞”慘叫,血不斷線地往下流。那些割下來的活牛肉放在砧板上還跳得老高,像是還有生命樣的。他們把這些牛肉褪去皮毛,就在沈家大院架火燒烤。吃完了又去割。
沈家大院的二樓是臥室,上面就住著沈老七的三房太太和沈家大小姐沈小小。
張清元如今高大碩實的身材,無疑是傳承了他父親的某些特點。張滿春進沈府做幫工時,沈家大小姐沈小小剛滿十五歲。不過,那時的張滿春也才十七歲。張滿春與沈小小第一次對眼,就讓他心里一跳。沈小小嬌艷飽滿,脖頸白得像起了一層藕粉。張滿春當時就想,自己要是能娶上這樣的女人做老婆,也算是沒有白變一回人。于是,張滿春的眼睛在沈府里沒事就找沈小小的背影。
那一次,張滿春正在柴房前劈柴,一個人影就晃到了他面前,伴隨而來的是一股撩人的檀香。張滿春側頭一看,正是沈家大小姐沈小小。張滿春一下就愣在了那里。張滿春問,小姐,您沒事到這里來干啥?這是下人干活的地兒。沈小小卻認真地說,你明天能給我牽馬嗎?我要去城里逛廟會。張滿春一下興奮起來,說,行啊,只要小姐愿意,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第二天,張滿春果真就給沈小小牽馬去城里逛了廟會。張滿春牽著馬幾乎是不離沈小小的左右,沈小小有張滿春的護衛,她心里也就踏實多了。中午吃飯,沈小小要張滿春與她坐一張桌子上。張滿春一開始不敢造次,他想自己畢竟是下人,哪能與大小姐同桌吃飯呢?沈小小見張滿春不肯過來,她就上前來扯他的衣服。張滿春的那只大手掌就捏了下沈小小細滑的手背。張滿春腦門一下悶熱起來,于是就不由自主地坐到了那桌前拘謹地小口喝湯。沈小小見了就笑了起來。她沒想到一個大男人還讓她一個小女人弄得呆了頭。她很得意。
張滿春真正讓沈小小蒙生愛意,還是他那次傳奇式的收賬。沈家的管家叫劉二,比張滿春大八歲,精明強干。張滿春進沈家來劉二本就有戒備之心。加之他獨自一人就膽敢陪沈家大小姐去城里逛廟會,下館子,簡直是色膽包天了。不治一治他還當是這沈府無人了。劉二這么想著,就尋思著想找個法兒整一整那狂小子。劉二進沈府好幾年了,他覺得最難辦的差事就是進城和那些商號的掌柜們打交道收賬款。那些主兒都是些出了名的商場上的鐵腦殼。這一次治張滿春,劉二就給張滿春派了個進城收賬的活。劉二原以為張滿春會推托不干,或是干脆求他放他一碼,他這時就能以管家的身份好好地教訓教訓他了,要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就是個幫工,最好是離沈家大小姐遠一點。但出人意料的是,張滿春卻滿口應承了下來。
按照沈家大院里的規矩,進城收賬是有層銀可提的,收一百塊現洋可以提成一塊,先支后支都可以。張滿春隨管家劉二去拿賬單,竟然開口要了5塊銀元,因為這一單就是500現洋。劉二很痛快地給了張滿春。他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收不回現錢,罰你多做半年的幫工不就得了。
張滿春進城后,按照賬單的號名,他去的是胡氏綢緞行。胡氏綢緞行在城里是出了名的克扣。張滿春手頭的這筆賬滾了若干年,而且是越滾越多,沈府每次來人綢緞行總是零碎地打發一點,要不就是空手而回。張滿春提著包袱進了胡氏綢緞行的賬房,他禮貌地說明了來意,管事的掌柜穿著一件灰布長衫,人倒還客氣,他馬上吩咐伙計給張滿春倒了一杯涼水。掌柜接過賬單看了看就對張滿春說,你這賬單是我們胡氏綢緞行的不錯,但這賬單的來路我們可不清楚呀。我們不認識你,誰知道是不是有人從沈府偷來的呢。他隨即就把賬單遞給了張滿春。張滿春明白這是掌柜的在故意刁難他,張滿春于是說,看來我這回進城是收不到這賬了。張滿春突然就從包袱里拿出了一把菜刀說,我只好這樣回去給東家交待了。掌柜見狀嚇得直哆嗦,慌忙問張滿春想干啥?有話好好說,何必這樣呢。張滿春說,我是奉東家之托來收賬,你推說賬單來路不明,我就只能這樣證明我是來你這里討要過了。賬房先生問,你怎么證明,未必要殺了我不成。張滿春說,錯了,我不能殺你。我知道你們胡氏綢緞行在官府里也有人,殺了你我得頂命。我只得先把自己的指頭剁下來,要你也賠上一根,我回去就能向東家交待了。說著張滿春就把自己的左手食指擱在了案板上,舉起菜刀來。正當菜刀要往下落時,那掌柜一下子就撲了過來,他使勁撐起了張滿春的右臂,讓那刀懸在了空中。掌柜知道,這不是在救別人的手指頭,而是在挽救他自己的手指頭,他料想滿臉殺氣的張滿春剁了自己的左手食指,定會反過來剁他的右手食指的。這小子一發狠滿臉橫肉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是早就盤算好了的。對一個商號的掌柜來說,沒哪根指頭有這右手食指重要,它要撥算盤,要寫字填賬,還要握筷進食哩。那掌柜直著嗓子叫來了幾個雜役,方才把張滿春的刀取下來。他問張滿春,你耍啥渾,你那根指頭就這么不中用?張滿春說,我這根指頭是不怎么中用才要剁下的,不像你的那樣金貴。這話直戳在掌柜的心疼處。掌柜的想了想就干脆說,賬單拿來吧,我還沒有見過像你這么不要命來收賬的。掌柜還在嘀咕,張滿春就把賬單又遞了過去。掌柜對著亮處看了看,隨后填了一張單據遞給了張滿春,張滿春迅速到銀號里轉了存,把銀票帶回了沈府。
張滿春這次漂亮的收賬不僅讓沈家大小高看了他,同時也在城里樹起了名聲。再以后沈家的賬務都是張滿春進城去辦理,他幾乎沒有再碰過釘子。各商號只要聽說是沈府的張大個子來收賬,賬房就得趕緊辦理,不為別的,也得救救自己的手指頭。從此以后,管家劉二再不敢小瞧張滿春了。張滿春在城里揚了名,也就有人來河口想偷偷挖走他,極力慫恿他進城到商號去當差,而且所得工錢不菲。但張滿春沒有答應任何一家商號。一是他認為城里的商號多是奸猾商人,他做不到也不一定合得來。再是因為沈家小姐沈小小。那一天,沈小小就對張滿春說,你要是進城,我也去。說完就轉身跑了,張滿春抓著頭皮看著她的背影在那墻角問消失了,他好一陣糾結。
二
張滿春料想那幫日本兵吃飽喝足后,是不會放過沈家大院的女人們的,他最擔心的當是沈小小。他一想到沈小小將被這群野蠻無德的日本兵扒光了衣服,他的小肚子就脹疼難忍。張滿春一時想不出好的辦法來。大院里都是日本兵,加之四周是高高的圍墻,沈小小這下怎么也逃不出沈家大院了。張滿春就在心里罵沈老七,你狗日的平時信奉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回磨把你給推了吧。
張滿春是要下決心全力營救沈小小的。他突然想起柴房的檐下有一個碗口大的馬蜂窩。他乘人不備偷偷溜到了柴房,爬上了房頂抓了好幾只大馬蜂。隨后又搭上了一根木頭,順著這根木頭他就爬上了二樓,溜進了沈小小的閨房。
當他從窗口跳到沈小小的面前時,沈小小嚇得向后跳了幾小步,她睜大了眼睛直盯著張滿春。張滿春順手把房門閂死,這時的沈小小就一下撲了過來,貼在張滿春胸前泣聲說,滿春哥我好怕,他們都那樣待見牲口。張滿春雙臂擁著沈小小,撫摸著她的肩背說,不怕小姐,你看我不是來了嗎?沈小小抬頭望了張滿春一眼。張滿春立刻撐開沈小小沉著臉說,小姐,我們顧不得那么多了,你把上衣脫了吧,我也是沒辦法才使出這損招的。沈小小一臉驚恐地望著張滿春,張滿春說,要快,不然我們就來不及了。沈小小腦子里一片空白,她順從地讓張滿春抱上了床。張滿春幾下就解開了沈小小的對襟襯衫和白肚兜,當沈小小酥潤的前胸乍露時,他感到全身一陣痙攣。他瞧見的不僅僅是沈小小彈性的雙乳,那正是一方生氣活躍的美麗田野。張滿春見沈小小全身抖瑟,他顫著聲說,小小,你忍下吧,把牙咬緊了。沈小小矜持了一下,就閉著眼慢慢放下了雙臂,雙手緊抓被單。張滿春從容地從荷包里掏出了一個火紙包,里面就是那幾只黃黑色的大馬蜂。張滿春取出其中的一只,抖瑟瑟地靠近沈小小那粉嫩的乳房,他的右手掌心就捂著了小小的嘴唇。當馬蜂的尾刺蜇到那粉嫩的雙乳和脖頸時,沈小小的全身繃緊了,那種力量是張滿春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但沈小小在那種撕心的脹痛中,始終沒有叫出聲來,待她稍稍平靜以后,張滿春才發現自己右手讓沈小小咬出了一排牙痕,并在汩汩沁著血水。
沈小小像是經歷了一場生死劫難,她只覺得天旋地轉,雙乳的脹痛讓她全身顫抖。但她是信賴張滿春的,她相信憑著張滿春靈動的頭腦和過人的膽量,是能讓自己挺過來的,她覺得張滿春出此招也是萬不得已。
張滿春給沈小小重新穿上衣服后,又把她從床上扶了起來,到紅木梳妝臺前坐下。沈小小一陣恍惚,馬蜂蜇過后的腫脹似乎將她一節一節地抬高。沈小小感到自己挺不住了。張滿春俯在她耳邊說,挺住小小,我會來救你的。說完張滿春順著來路悄悄溜到了樓下。
這幫日本兵吃飽喝足以后,就要上樓去了。因為他們見到過這樣的莊園大院,以及熟悉的脂粉味。這時的沈老七才真的慌了神。但他無能為力,因為那些黑乎乎的槍管隨時都能要他的性命。他更擔心的是愛女小小,他不忍心看著這幫東洋人把她給糟踏了,她還個黃花閨女呀。于是,他一把拉住了張滿春的手哽著喉嚨說,滿春,你腦子靈,你就想想法子救救小小吧,你能救她出來,她就是你的女人了,我說話算話。張滿春不置可否。
沈老七說這話時,張滿春就看到那個挎軍刀的日本軍官進了沈小小的閨房。沈老七聽到小小的一聲尖叫,他一下癱坐在地上。張滿春見時機已到,就沖上樓去。他剛跑到樓梯口就讓兩個槍兵攔住了去路。張滿春比劃著手勢說,皇軍,有毒有毒,大大的有毒。那兩個值崗的日本兵大概也是聽懂了一些什么,張滿春趁他們將信將疑時,已幾大步跨上了樓。那兩個槍兵端著槍在后面追趕,還“叭”地放了一槍。張滿春感到那呼嗖的子彈好像是從自己耳邊飛過去了。正當那槍兵準備開第二槍時,張滿春已撞開了沈小小的房門。
那日本軍官立即起身,抽出軍刀就劈砍過來。張滿春一個閃身,軍刀劈在了那張紅木的梳妝臺上。當那日本軍官拔出軍刀準備冉劈時,張滿春沉靜地指指他的胸口說,我的是來救你的,她的有毒,大大的有毒。張滿春又指了指嚇得縮成一團的沈小小。那日本軍官聽后就把軍刀懸在了半空,也跟著別扭地念叨:有毒?有毒?一雙眼疑惑地盯著張滿春。張滿春快步走過去,幾下就解開了沈小小的上衣。張滿春一眼瞧見沈小小的雙乳已腫脹得像兩個碩大的肉球。日本軍官嚇得連退幾步,嘴里念叨著:有毒!有毒!掉頭就去找沈老七的姨太太了。
張滿春從來沒有這么難受過。但他一想到自己畢竟是救下了沈小小,而且她的爸沈老七還承諾救下她后,她就是自己的女人了。張滿春過來擁著沈小小說,你爹說了,我救下你,他就把你嫁給我的。你愿意嗎?沈小小流著淚盯著張滿春點了點頭。張滿春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沈老七的三房太太都讓日本人給輪奸了。直到最后一個日本兵下樓來,他們才放火燒了那木質結構的沈家大院。這時天已經黑定,沈家大院燃起的火光一直照著那群日本兵行至上河的蘆葦蕩里。
火剛燃起的時候,張滿春就將沈小小抱下了樓。這時的大火還未燃到沈府的二樓,但當張滿春準備再上樓去救太太們時,沈老七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張滿春從未見過沈老七有這么大的手勁。沈老七哽咽著說,讓她們就這么去吧。轉眼間,火舌就竄上了二樓,沈小小拼盡全力叫了一聲娘。而此時的二樓已經沒有了任何回應,只有嗤嗤炸響的火舌在黑夜里跳躍。這時,張滿春就看見大太太的窗口突然飄下一塊白綢巾。張滿春眼急手快,他躍起身來,在半空中一把將綢巾抓在手里。他打開那白綢巾一看,里面居然包裹的是一只羊脂玉的玉鐲。這正是大太太時常戴在手上的那只,而今她從烈火中將它拋了出來,張滿春知道她是想留給誰的。于是,他把玉鐲交給了沈小小。沈小小望著飄忽的火舌已是木呆呆的了。
沈家大院一夜之間已然化為一片灰燼。沈老七蹲在熱呼的廢墟上罵道:老子日你八輩的祖宗。大火燒了房子和銀票,且搭上了三房太太,沈老七也因此大病了一場。這時的沈小小不得不去張滿春家暫住。沈小小經歷了這場劫難后,變得沉默木訥。她是親眼看見自己的母親讓大火燒死的,那可怕的場景時常在她眼前晃悠。每逢此時,她就會指著遠處的田野說,火,火,火在燒我娘。張滿春每聽到,就會過來抱著她的頭,輕撫她的秀發說,小小,那不是火,是莊稼,是能打出好多糧食來的莊稼。
沈小小每夜都要張滿春陪著方能睡踏實。張滿春坐在她的床邊,沈小小就閉上眼皮,有時她睡得正沉時,突然就驚叫著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這種情形越來越頻繁,情況也越來越糟,直到有一天她蹦下床來死勁摟住張滿春的脖子說,我要你陪我。張滿春說,我不是在陪你嗎?沈小小說,不,我要你陪我睡。
以后,張滿春為了把沈小小弄上床再睡好覺,他都得臉貼臉地抱小小一會兒。張滿春每次把小小放在床上,小小都要勾住張滿春的脖子不放手,張滿春輕言細語勸慰一番后,她才肯把手松開,張滿春能感覺到小小對他的那種依賴。
直到有一天夜里,沈小小脫光了衣服,赤身裸體地蹦下床來,張滿春才又一次看到沈小小胸前那對驚慌著的紅兔眼,以及能讓他聯想起廣袤田野來的那白亮潤滑的肌膚。張滿春這時才依稀瞧見那田野上有個犁地的勤奮農夫。沈小小合抱著張滿春粗壯的脖頸,而張滿春想到的卻是田野和莊稼,他必須得把這美麗的田野侍弄出豐碩的收成來。他要在這廣袤的田野上完完整整地當一回耕耘的農夫。然而,他的幸福生活很快就結束了。沈老七在他新居落成后的當天,就將沈小小接走了,張滿春只能望著那一襲背影怔怔地發呆。
沈小小回到新落成的沈家大院,她那夜間驚厥的毛病更嚴重了,她常常夜里光著身子滿屋子亂跑。沈老七知道是那場萬劫不復的災難惹的禍。不過,沈老七無論怎樣潦落,他也不會把門第之念拋開。也就是說,他當初答應把沈小小嫁給張滿春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他覺得他那時不那樣許愿,也許小小真的就與那三房太太一樣被日本兵糟蹋了。俗話說,此一時彼一時也,沈老七想,在那種命懸一線的危急關頭,叫我又有啥辦法呢?這能怪我紅口白牙說話不算話?不能。沈老七肯定地說。
沈老七把沈小小接回沈府后,就將她許配給了河口鎮李氏貨場的三少爺。為了少生事端,沈小小是沈老七夜里派人送進城的。沈老七為了補償張滿春的營救之功,他破例要送給張家二十畝地。管家劉二把這事告訴張滿春后,張滿春平靜地說,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沈小小。他找到沈老七說理,沈老七卻說,這能怪我嗎?張滿春憤然說,我家是窮。當初你可是紅口白牙呀?沈老七笑笑說,那事我記得。我不會虧待你的,你說吧,那田都擺那兒了,任你挑,二十畝。張滿春氣吁吁地說,沈老七,你等著。有一天我也要你過一過窮苦人的日子。張滿春說完轉身走了。沈老七在心里說,這可能嗎?他搖了搖頭。
張滿春自然是不會再留在沈家了,小小嫁人了,那里只有一段傷心的往事。夜里,他睡在床上想著小小,憶念起那廣袤的田野來,他就想,自己要是有田有地你沈老七還能這樣對我么?張滿春從走出沈家大院的那一天起,就下決心,一定要設法把沈老七整垮,讓他也嘗嘗當窮人的滋味。
沈老七新居落成后,又娶了一房太太。這時的沈家已是大不如從前了。該燒的都已經燒了,眼下沈老七只有田產還可以變成現錢,他為娶這房太太又變賣了50畝上好的河沙地。
三
張滿春進城后就在城里最有名的和祥軒商號當了差。和祥軒老板是下江人,平常也很少來這河口的店里。張滿春到商號后,東家一開始并不怎么信任他。理由是,他不相信一個粗腿粗胳膊的鄉下人能有多大的本事。和祥軒雖然生意滿旺,但也不能白養一個有名無實的閑人吧。
那時候時局亂,城里就有一群被叫著穿半頭鞋子的人,有人也稱他們為紅幫的,整天在大街上閑逛,各大商號都不敢多惹。為了安撫他們,商號大多是給些錢,息事寧人。和祥軒是這一方有名的富號,掌柜一開始也并沒有把這些個下九流之輩放在眼里。突然有一天,和祥軒商號就來了一群巡警,把整個和祥軒商號圍了個水泄不通。掌柜也不知出了啥擺不平的大事,趕緊出門來問個明白。那為頭的巡警就厲聲說,少廢話,給我搜。掌柜的趕緊阻攔說,我們和祥軒可是正經的商號呀。你們憑啥要進去搜?那巡警就說,憑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說著就一把擋開掌柜,帶人沖進門去。掌柜也跟著進去。巡警們一陣左翻右搗后,卻在西廂房的一只大木桶里翻出了一個黃花閨女來。那女子讓繩子五花大綁著,嘴上還堵了一團棉花。掌柜一看,這下壞事了,他差點沒把眼珠子急出來。
和祥軒的老板以搶占民女罪被縣衙抓走。最后的結局是不得不使上一筆不菲的贖金把人給贖回來。和祥軒老板仿佛是死過了一回,他親眼見證了那沾滿血跡的刑具是如何的寒威逼人。他只在那刑房里待了不到一個時辰,竟然就把屎尿全拉在了褲襠里。所以,以后,和祥軒的人只要瞧見那些個穿半頭鞋子的人都敬而遠之。更要命的是,那案子還久拖而不得了結,和祥軒還得定期給官府送銀票續保。
張滿春進和祥軒后不久就與那幫穿半頭鞋的人較量上了。那一次,穿半頭鞋的頭兒鮮叫花子來到和祥軒商號。他找到掌柜,要和祥軒出一筆冬供,好讓弟兄們過日子。掌柜的作不了那主,只好捎信去請示常住下江的黎老板。幾天以后,鮮叫花子見和祥軒還沒動靜,就再來到和祥軒店前。他帶了一幫人只往和祥軒門前一站,就沒有顧客敢上門來了。就這樣,和祥軒一天也開不了張。那天,張滿春正好從倉房回來,他上前去問那幫人想干啥?掌柜的見狀就趕緊拉了張滿春進去。掌柜說,這幫人我們惹不起,就等老板回信指示吧。張滿春說,笑話,我就不相信他們不是肉長的。他緊了緊腰帶,幾步就跨出門去,上前就給了鮮叫花子幾個嘴巴,打得鮮叫花子眼冒金星。還沒等鮮叫花子反應過來,張滿春就順勢將他舉了起來,一直舉到臨江的懸崖邊,下面就是滾滾的江水。鮮叫花子倒不緊不慢地說,你有種就把我扔下去。張滿春聽后只是抖了一下胳膊,鮮叫花子就像一片秋后的黃葉一下就飄到了滾滾的江水里,幾乎連一點響動也沒有。那些跟著鮮叫花子來的同伙見狀作鳥獸散。在這圍觀的人群中就有和祥軒的大掌柜和二掌柜。他倆趕緊把張滿春拉到一邊說,誰要你這樣干的?這是要出人命的呀。張滿春說,這叫我有啥法?扔了不就扔了。這事迅速傳到了和祥軒老板那里。黎老板一聽臉上就有了幾分悅色,他在想,要是張滿春因這事進了號子,他就用錢再把他贖回來。這畢竟是為自己出了一口惡氣,也叫那些個穿半頭鞋的人長點記性。
鮮叫花子沒有被淹死。他是這地頭的好水性,他能在寒冬臘月泅水爬到泊著的大帆船上去設局找事。鮮叫花子在下游不遠處就起了水。他不想張滿春還真膽敢把他扔下去。張滿春幾年前到城里來收賬的故事,傳得沸沸揚揚,鮮叫花子當時聽說后就將信將疑。這下他才真正見識了那個鄉巴佬的膽量。鮮叫花子自然是不肯善罷甘休。
張滿春早料到他們還會卷土重來的。張滿春再次與鮮叫花子交手是在一個隆冬的深夜。那時已經下明霜了,鮮叫花子怎么也不會相信,張滿春會整夜整夜睡在樹杈上。鮮叫花子在那庫房的板壁上澆煤油時,張滿春就從樹杈上悄悄下來了,他走近鮮叫花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兄弟,你這一把火要是點上,我要是在里面也就活不成了。我也算死過一回了吧。不過,你這可是死罪呀!鮮叫花子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片刻后他才說,老子又輸給你了。不過,我這顆頭不值錢。張滿春說,要是刀快一點還好說,刀不快就得一刀一刀砍了,那血也是得慢慢流的。張滿春見鮮叫花子不吱聲了,就接著說,兄弟,你看這樣行不行。我把庫房打開,你們盡管進去拿,想要啥就拿啥,再把我綁在這樹上狠剁一刀,我們就算兩清了咋樣?鮮叫花子聽后,就挺挺脖子說,痛快兄弟。你把我們真當人了。要是你們這邊還有事你就拿我祭刀。鮮叫化子按紅幫的規矩向張滿春抱拳行禮。張滿春嘆口氣說,兄弟,上次那事對不起了,我心里實在是難受才那樣干的。鮮叫花子問,難道兄弟你也有化不開的結。張滿春擺擺手說,不瞞你說吧兄弟,我的女人都讓人撬走了。都是因為我窮。鮮叫花子說,那鳥人是誰?張滿春又嘆口氣說,是她爹。鮮叫花子就噓了一聲。張滿春把他領進了庫房敘說了他進城的由來。最后,張滿春說,我不想折他的身子骨,我只要他也過一過窮人的日子。鮮叫花子說,說不定我們還能發點小財呢哈哈哈。張滿春也點了點頭。
從此以后,那幫穿半頭鞋子的人就再沒有來和祥軒找過事。張滿春也因此在和祥軒立住了腳根。為了答謝,和祥軒老板破例給了張滿春一筆不菲的犒賞,外加一份店里的層銀。因為他知道,張滿春既然能把那幫人治下,也就可以指使他們卷土重來。為何不好好穩住他呢。這才是和祥軒最大的利潤。
也就在這一年冬天,沈家再次失火。原因是已經大腹便便的四太太身子不適,那一晚就請了個郎中來切脈問藥,管家劉二上樓去拿茶葉,不料那燈盞卻倒了,落在了成捆的蠶絲堆上,火勢順勢而起。劉二不得不跳窗逃命,他也因此摔壞了一條腿。沈家不得不又靠賣田來維持生計。
第二年的初夏,沈老七收獲了第一茬蠶繭,足足有一帆船。管家劉二請了一個船家,把蠶繭裝了上去。這次沈老七要親自壓船上城去。他想把這船蠶繭盡快出手,再回河口贖回那些田產。上船后,沈老七就在后艙呼呼大睡了,等他一覺醒來四周都是黑洞洞的。管家劉二也被五花大綁地投在了船艙里。沈老七感到褲衩已經濕透了。第二天一早,他才知道白已是讓人綁到了蘆葦蕩。沈老七最現實的選擇是能夠活出一條命來。他問那些看管他的人,你們要多少我都給。只要不傷著我們就行。那為頭的就說,好吧,一萬大洋。我們現在也只能是靠水吃水了。沈老七說,這么多我恐怕沒有,我只有那方田產了。要不你們派人隨管家回河口去,能賣多少就是多少。只要留下我活命的錢就行。那為頭的點了點頭。管家劉二就與那人對了一下眼。
幾天以后,沈家的那方肥得流油的河沙地就改名換姓了。沈老七也因此撿回了一條命。
經歷了這些劫難,沈老七可以說是一貧如洗。劉二自然也出了沈家的門。他并沒有再回老家,而是在張滿春的撮合下,到河口一陳姓人家做了上門女婿。那丫頭長得碩實,且有一雙沒有被纏裹過的大腳,比劉二小九歲。
這年的深秋,來河口大田收課銀的人到了。沈老七要看看這方田地的新主人是誰。見面后沈老七眼也紅了,他正是和祥軒商號的股東張滿春。張滿春把課銀收齊后,還特地到沈老七而今住著的那兩間蘆柴房前停了停。他當著沈老七的面,在沈老七家大門前的一棵柳樹旁撒了一泡尿,沈老七覺得張滿春太過分了,就出來斥責他無聊之極。張滿春卻說,你以為你是誰呀,還是我東家呀?告訴你,你現在是一文不值的窮光蛋。我而今才是這里的主兒,聽到沒有。張滿春說完就上了那掛牛車走了。沈老七氣得舌頭打顫吐不出一個字來,他又想起了自己曾說過的那句話,此一時彼一時也。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那方肥得流油的田產會落在一個自家的幫工手里。他懷疑這原本就是一個局。他想起了管家劉二的些許舉動。張滿春憑啥就要給他張羅那門婚事。
張滿春收了課銀,就回到城里風風光光地娶了個老婆。那天早上,天還沒亮,張滿春突然聽到自家房門前有一個孩子在號哭,張滿春披衣出來一看,竟然是有人放了一個孩子在這里,而且那包布上還有一個小絲包。張滿春打開那絲包一看,是一只羊脂玉的手鐲。張滿春全身一顫,就叫了一聲,天吶,是她來過了。張滿春抱起那孩子,那小東西就立刻不哭了,他抱進里屋打開包布,那小東西的兩腿之間有個小雞雞。張滿春對自己的女人說,你快來看呀是個兒子。張滿春的女人蘆玉兒急忙過來看,她說,當真是個兒子呢,我們有兒子了。張滿春腦子里一響,他把兒子交給蘆玉兒就拔腿跑向了碼頭。他跑到碼頭上時,那里就圍了許多的人,在嘰嘰喳喳地議論。張滿春走近一問,方才知道半個時辰前,有一個女人跳河了。張滿春一下癱坐在地上。那些人就圍了過來問,這女人是你的什么人。張滿春干脆地說,堂客。圍觀的人就同情起他來,對他說了些安慰的話。
四
沈小小進李府后才知道,李家三少爺原來是個煙鬼。他幾乎每天都困在河街的煙館里。沈小小第一次睡在李府的那張花式床上,她原以為李家三少爺會猴急猴急地要把自己的內褲扒下干那事,但李家三少爺赤裸上床后只是把沈小小的兩腿分開,自己就安安靜靜地睡在她酥軟的肉體上。沈小小閉著眼,她想象他就是張滿春。但一會兒后,沈小小就聽見了悶悶的鼾聲,而且李三少爺的口水也流在了她的臉頰上。沈小小很無奈地把他從身上挪放在了一邊。李家三少爺瘦得可憐,肋骨根根可見,脖子也像竹節。沈小小沒怎么用力就把他挪在了一邊。李三少爺在一旁還呼呼大睡。第二天起床,李三少爺說,我昨天睡得好巴實,以后我就可以天天這么睡了。沈小小沒理他。直到有一天,沈小小去西花園里散心,才聽見茶房里的婆婆和公公說起了寶貝三少爺。婆婆說,三少爺下面可不行,只有一顆子,還不知道管不管用。公公聽后嘆口氣說,總不能叫三房無后吧,那可是最大的不孝。婆婆說,這不愁,鄉下人都還借腹懷胎呢,我們不是還有大少爺二少爺么?沈小小聽后,不覺全身發抖,指不定自己這身子還要侍候這家里的幾個男人呢。沈小小不寒而栗。
雖然李家三少爺每天只在她軟軟的身子上呼呼大睡,但沈小小還是發覺自己肚子里有動靜了,而婆婆也在天天看她的肚子。沈小小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起來,最高興的還是她的婆婆。那天沈小小還是去西花園散心,她就聽見婆婆對公公說,三少爺那玩藝兒還有用,那女人的肚子里有貨了。老爺問,是真的還是假的。婆婆說,沒錯,一定是有了。老爺說,只怕是進門前就種上了。婆婆說,她敢,我們李家的家法也不是吃素的。沈小小剛進李府,婆婆就鄭重地對她講過一件事。她來李府前老太爺的一個小姨娘和一個下人私通,被人摁在了床上。奇怪的是李府并沒有用家法。那天,老太爺表態說,你們既然想在一起我就成全你們吧。小姨娘還蠻高興,她想李府到底是大戶人家,還蠻仁義道德的。那下人是下江人。李府就安排一只小船送他們回去。但船剛到江中就開始漏水了,原因是一塊船板不明不白地脫了綁。船自然是沉了,只有那個去送他們的船家爬上了岸。沈小小聽后身上就起了一層小粟點。仿佛那淹死的不是小姨娘,而是她。
沈小小是在第二年暮春分娩的,是個大胖小子,李家高興得不得了,整整擺了三天的流水席。而沈小小卻在盤算,自己的時日已經不多了,她準備滿月后就把孩子偷偷交還給張滿春,這是他的骨肉,不能讓他在這充滿霉味的天井屋里久留。她覺得只有這樣才對得起那個血性的男人。
五
張滿春悻悻地從碼頭上回來,就對女人蘆玉兒說,我們得先藏著這孩子,你把他抱回娘家躲一躲吧。張滿春的女人照辦了。幾年以后,蘆玉兒發現這孩子越來越像張滿春,蘆玉兒才追問他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張滿春才實話實說,這孩子是我和沈小小的。蘆玉兒方才得知張滿春和沈小小那一段情事,聽后還有幾分感動。她也明白了她男人為啥要與鮮叫化子聯手設局暗算沈老七了。
張滿春幾乎是空手套白狼就把沈老七的那方養人的河沙田盤到了手。從那時起,他一方面要盡心盡職地為和祥軒打理生意,另外他還要抽出一些精力料理那方田產。他靠了在商號里的方便,居然把那方河沙田統統改成了桑園。那些年繭花也好,價格也還適中,張滿春年年都有大的進項。
由于戰亂,下江的形勢十分吃緊,和祥軒東家黎老板也常住在上河的河口。生意也一天比一天清淡,黎老板也只是無奈地擺擺頭。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內戰爆發。直到有一天,和祥軒的東家黎老板突然收到一封大公子從南京城寄來的信,大公子在南京城里當差。東家打開信一看,是大少爺敦促他把田產和鋪面都賣掉,而且是越快越好。黎老板在茶房里氣得不行,并惡罵大少爺是“娘的敗家子”。他把這封信也給張滿春看了,張滿春也覺得大少爺太糊涂,掙得一份家業容易嗎?既然掙上手了又何必賣掉,不是腦子出了毛病?同樣內容的信黎老板之后又收到了好幾封,而且一封比一封催得急切。東家只是感嘆道,瘋了,他簡直是瘋了。
和祥軒就這么在大少爺的一再催促中支撐了兩年時間。突然有一天,這縣城里就來了一支隊伍,并在城里駐扎下來了,城里人這才知道,世道變了,這天下再不姓蔣了,而是姓“共”。街上就已經傳出店面日后要收歸公有。聽到這消息后,就有人明確表示不服,憑什么?這是我們自己掙的,想拿走沒那么容易。更有甚者,有人自己就放火燒了店面。結果那些人一個二個被抓了起來,立馬投進了號子。幾天后,那街道的老墻上就貼出了一張布告,并在河灘上斃了五個燒自家店面的始作俑者,前去看熱鬧的人圍了一河灣。
這時和祥軒上下整個才明白,大少爺說的話原來是有道理的。東家就只好湊了些現洋,打發張滿春回老家河口去。張滿春不得不帶了妻兒回到河口,他沒有想到的是河口變得更徹底,保長、甲長早已被抓了,讓農會關進了號子。張滿春剛回到河口也讓農會給擒住了,同樣也被投進了號子。更讓張滿春不可理解的是,這時的沈老七卻成了鄉農會的主席。一個月后,張滿春因為擁有那方肥沃的桑園并雇有大量長工,被劃為惡霸地主。他的另一條罪狀是暗通日本人魚肉鄉里,充當漢奸。這一條罪狀是沈老七給揭發出來的。理由是他憑什么就能在日本人的槍口下救出人來。所以,張滿春就成了河口第一個被鎮壓的漢奸兼惡霸地主。那時候,張清元還不到十歲,他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被五花大綁,讓沈老七帶著一干人推進了那片柳林里,“叭”的一聲槍響,他父親就倒在了河灣的一棵大柳樹下。
這事過后,作為農會主席的沈老七受到了上級的嚴厲批評。沈老七不服。他申辯說,我到縣上開會去看斃人,你們不也是站在臺上問問臺下的人,這惡霸地主你們說該不該斃?臺下的人說該斃,你們不就拉下去給斃了。那領導說,我們斃人是上面批準了才動作的。你呢?沈老七這時才知道要斃人農會還不能自作主張,還得上面批準才行。
毫無疑問,張滿春置辦的那方養人的河沙田讓鄉農會給收繳了。而且,張滿春修建的那八大間的天井洋房也讓鄉農會沒收并分給了貧雇農。張滿春的女人蘆玉兒帶著兒子張清元就在河岸邊的那方楊柳林里搭了個窩棚居住。那棚上的葦草還是兒子張清元帶著伙伴在河壩子上用鐮刀割來的。在那幫伙伴中,割草割得最賣力的要算陳二白了。他是沈府先前的管家劉二的兒子。幾天下來,陳二白的手上劃了好多道口子。張清元看后很感激,他就對陳二白說,陳二白,你對我好,我以后也會好好待你的。等我家再發了財,我就幫你娶個仙女樣的女人。陳二白個頭不高,身體也瘦,他看張清元粗粗壯壯的,就有些怵他。他相信張清元以后會發財的,也會幫他娶女人的。他聽人說過,他爹的老婆也是張清元爹幫忙張羅的。
這話傳到了沈老七的兒子沈銀道耳朵里,沈銀道與陳二白相差兩歲,他知道張清元的爹張滿春是自己的爹給斃了的。他就以為張清元想發財是要將來報復他爹,于是,那天晚上,他就把這話告訴了父親沈老七。沈老七第二天就去了河邊蘆玉兒的窩棚。他想起張滿春那小子前些年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在自家門前撒尿,心里就有股窩囊氣。他倒是要看看這個住窩棚的小秧子想以后要怎么發財。
他進了蘆玉兒的窩棚后,著實讓他有些吃驚。那樣小的一個草棚,競讓眼前這個女人收拾得如此干凈利落。他看見那女人梳著光潔的發髻以及白嫩柔滑的脖頸,胸腔就有種莫名的躁熱。他甚至忘了他來這里是干啥的。蘆玉兒從沈老七乜斜她的眼神,早就有了戒備之心。沈老七進草棚后自己提了把木椅坐下。蘆玉兒問,沈主席,您找我有事?沈老七說,我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了?我可還是鄉農會的頭呢。蘆玉兒想,你殺了我男人,我能親近你嗎?她于是說,沒事我就下河洗衣服去了。蘆玉兒欲往外走,沈老七就過來攔住了她,兩人拉拉扯扯就到了床邊。沈老七脫光了上衣,他把蘆玉兒的粗布對襟褂子也扯開了,將自己的一嘴胡茬扎在她潤白酥香的胸脯上,蘆玉兒怎么也不干,她拼命撕打。正在這時,張清元回來了,他操起娘捶衣服的棒頭就使勁捶在了沈老七的后背上。沈老七一驚,提著上衣就跑了,張清元要去追,被蘆玉兒一把拉住。蘆玉兒哽咽說,兒子,你不能去,他現在是鄉上的紅人,我們斗不過他。
張清元唯一報復的辦法就是揍沈老七的兒子沈銀道。張清元不僅自己要揍,還把陳二白叫來一起揍。陳二白膽小,張清元就對他說,你知道不?他爹才是真正的地主,你爹還在他們家當過管家,我爹還做過長工呢。陳二白這時才膽大起來,于是就下了狠心一起揍沈銀道。沈銀道打不過個大的張清元,他實在是被揍得受不了了,只得求他爹沈老七不要再去張清元他們家找事了。沈老七不明,張家可是我們的仇家呀,怎能這樣想呢?于是,他不得不坐下來過細盤問兒子,但沈銀道閉口不答。沈老七看兒子這些天走路有些別扭,就索性把沈銀道的衣服扒開,這下他傻了眼,沈銀道的身上腿上有好多道青痕,他氣吁吁地把沈銀道拉到了鄉小學去找校長。校長問明情況后,就把張清元和陳二白叫到了辦公室,要他們找家長來解決問題。陳二白回去叫了,結果被父親劉二一頓死揍。張清元沒有照辦,他想,本來就是他爹先欺負我娘的,大不了我不去那學校了還不行嗎?張清元說到做到,他當真就不去上學了。
張清元不去學校上學,沈老七就更是沒有多少機會去接近蘆玉兒。那天,沈老七趁張清元到垸堤上去挖馬齒莧,才逮到一個機會。這時的蘆玉兒正在河邊洗衣服,天氣已經開始炎熱起來,蘆玉兒身上穿的粗布襯衣實在是太厚實了,捂得她汗淋淋的。她就坐在河岸邊的那塊青石板上解開了對襟褂子,擰了把冷水袱子在胸前擦抹,她感到清清涼涼的很爽心。就在這時,蘆葦叢里突然鉆出一個人來,一下就把蘆玉兒摁在那塊青石板上。蘆玉兒一看是沈老七。沈老七笑著說,玉兒,我想你都快想瘋了,你就給我吧,我今后會時時關照你的。我可是農會的當家人呀。蘆玉兒怎么也不答應,她想,眼前的這個男人可是打死自己男人的仇家呀,怎么能讓他糟踐呢?于是她就拼命抓打,幾個回合后,沈老七和蘆玉兒就雙雙滾到了河里。這時正值春水上漲的時節,這河下的水足有一丈多深。沈老七會泅水,他本可以甩開蘆玉兒脫身上岸,但他還是一手將蘆玉兒緊緊抱住,不肯丟下。蘆玉兒也死死抓住沈老七不放松。一會兒后,他倆就雙雙沉沒了。直到第三天,他倆的尸體才在下游的河灣里找到。沈老七還緊緊摟著蘆玉兒的腰身。縣上也沒有作出明確的了斷。
不過,喪事辦完后,張清元又打了沈銀道,說我媽就是你爹給害死的。沈銀道不服,說,我爹是為救你媽才死的。張清元又扇了沈銀道一個嘴巴說,放屁,你那流氓爹在我家還把我媽摁在床上了。這是我親眼看見的,我還用棒頭狠捶了你爹的腰。沈銀道也不示弱說,你媽沒男人了,是你媽要我爹去干的。張清元氣得不行,就又打了沈銀道一個嘴巴。
從此以后,張清元就成了孤兒。他再沒有了家,暫時寄居在陳二白家里。陳二白的爹劉二因為沈家的那次大火,把腿子摔成殘廢不能下地干活,整天就在家里閑著。他有時就給陳二白和張清元講他們過去在沈家的事。劉二也對張清元說起過他的爹張滿春。他說,你爹那人特聰明,也有膽量,比我強,也比日今農會的那幫子強。他能在日本人的槍管下救出沈家大小姐可是要真本事的。當時我也在場,我都嚇得尿褲子里了,他還能上樓去跟日本人斗心眼真了不起,你爹是用的什么法兒把沈家大小姐的身上弄腫的,我至今也沒有搞清楚。你們不知道呀,那沈家小姐長得可水靈吶,那皮兒白得都滲油了。不過,沈家也太不仗義了,我親耳聽見沈老七對你爹說過,你爹要是能把沈家大小姐救出來,就許配給他做老婆。結果,事成后,沈老七反悔了。他偷偷把小姐嫁給了河街貨場上的李家三少爺,那人怎么比得上你爹呢?病蔫蔫的活脫脫一個煙鬼,最后她還是跳河死了,那種日子她怎么過?也是命里該絕,你爹要是不慪這檔子氣,也不會設法弄垮沈家,那惡霸地主的頂子也扣不到你爹頭上。扣不到你爹頭上,你爹就不會這么被人斃了。說起來,我這腿也是因為你爹才壞下的。張清元問,您的腿不是在沈家給折的嗎?劉二說,是呀,想起那事我就難過。劉二回憶起了當初的情景,起火的時候,他萬想不到那火會來得那樣快、那樣猛,立馬就把自己的退路給堵住了,那時他還沒有時間想自己房里是不是還有一張銀票,那可是貨真價實的一張銀票呀。
張清元在陳二白家住過一段時間后,就被區上的干部接走了,安置在河口高地上的孤兒院。那孤兒院是縣上出資辦的,專門收容因戰亂遺留下來的孤兒。張清元雖然不是戰亂遺留下來的孤兒,但斃他爹畢竟有政策上的漏洞,而且他娘也死了,區公所就派專人把他也接了過去。
張清元進了孤兒院,算是年齡最大的。他在院里就成了大哥哥。院長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叫黎紅霞,人稱黎院長。黎院長要張清元去上學,張清元說不去。黎院長問明原因,知道原來張清元是上過學的,因為打架才自動退學了。張清元在黎院長的引領下最終去了學校,校長把張清元安排在初級班,而那班里都是些小娃娃,張清元坐在里面當然要冒出半個身子來。張清元第二天就不去學校了,為了不讓黎院長發現,他每天背著書包就在河壩柳林里玩,院里也只當他是在上學。直到有一天,學校校長找到了孤兒院,才知道張清元根本就沒有去學校上課。黎院長看張清元的確不是讀書的材料,就干脆叫他回來幫幫忙,張清元反倒高興得不得了。
張清元干活很賣力,院里種有幾塊菜地,挖田、起溝、挑糞的活都是他干,他整的田垅平平整整,土塊也打得細。黎院長常常獎勵他,比如給他炕一個紅苕,或是給一條黃瓜吃。張清元在院里過得也算開心。
孤兒院里有好多個女孩與張清元年齡不相上下。開始進孤兒院時,張清元并沒有注意到她們有啥特別,但兩三年后,張清元再看她們心情就有了變化,感覺特暢快。夏天來臨,天氣悶熱,房里不能睡覺,他們不得不在院壩里吹風納涼。張清元這時就來了勁,常常講些鬼故事嚇唬她們,那些女孩子就圍得他緊緊的。張清元講故事,那些女孩是既害怕又想聽。于是,張清元就講得更來勁了,往往弄得那些個女孩夜里都不敢進房里睡覺。黎院長不得不到她們宿舍里去陪宿。
張清元也有講得不順暢的時候,比如唐小芹不去乘涼時,張清元就講得不太好,不是不連貫,就是詞不達意。那些個小家伙們就不干了,吵吵鬧鬧說元子哥哥在騙人,張清元只得強打起精神再講。
張清元覺得,唐小芹是孤兒院里最漂亮的女孩。她比那幫小家伙要大一些,但比張清元要小。黎院長就叫她小芹子。小芹子是一個從下江逃難來的女人留在河口的。張清元第一次見到小芹子是在河口。他之所以能記住小芹子,是因為她的嘴唇上長有一顆鮮亮突起的黑痣,圓圓的。他聽大人們說過,那顆痣就叫美人痣,乍一看有些刺眼,但看過之后就覺得這女孩漂亮,過目難忘。
幾年前,那時河口才剛鬧土改。也就是說,張清元的爹被沈老七斃了不久。小芹子就和她娘逃荒來到了河口。小芹子端著個面碗輕輕叩開張清元家的房門時,來開門的正是張清元。他見一個女孩端著個碗站在門前,另一個中年女人站在她身后,他就知道這母女是來要飯的。那時候張清元家也沒有多少糧食了,但他卻在櫥柜里給她們拿了兩個黑饃。小女孩沒吱聲,那女人說,您積德了少爺,菩薩會保佑您的。張清元那時就記住了小姑娘的那顆迷人的美人痣。
張清元進孤兒院的第一天,黎院長就帶他去見那些先到的伙伴們。張清元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個長有美人痣的小姑娘。兩年不見,張清元覺得她的那雙眼睛更清澈了,那顆突起的美人痣,又增添了幾分亮色。張清元的目光盯著那個長有美人痣的小姑娘時,黎院長也看在眼里,她認為所有像他那樣年齡的男孩子,對漂亮女孩都有些迷戀之情,這也屬正常。黎院長就說,那妹兒叫小芹,你們以后就熟悉了。黎院長隨后又介紹了新來的張清元,她說,孩子們,我給你們帶來了一個大哥哥,他叫張清元,以后你們就叫他元子哥哥。那群小伙伴就嘰嘰喳喳地跟著叫元子哥哥、元子哥哥。有的小伙伴就圍了過來,小芹是最后一個叫他元子哥哥的。小芹叫他時,她站得很遠,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張清元想,她可能還記得自己。就說,我一直記著你呢,兩年前,你到我家去過。小芹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后臉就緋紅起來。
以后,張清元就特別關照唐小芹。他時常把黎院長獎給他好吃的東西偷偷塞給唐小芹。唐小芹還在區小學上初級班。有一天放學回來,唐小芹哭兮兮地對張清元說,元子哥,你能不能幫我把嘴唇上這痣祛了。張清元一聽急了問,怎么啦,這不是挺好嗎?祛了它就算破相了你知道吧。小芹還搖頭在哭。張清元更急了,問,誰欺負你了?小芹小聲說,是壩子上的那些野孩子。張清元又問,為啥?小芹說,他們把我摁在地上輪著捻我這顆痣。他們還說,只要我不祛下他們還要捻。張清元火爆爆地說,誰再敢捻你這顆痣,我就去捻他們的耳朵。張清元說著就出了孤兒院的院門,直向河邊的壩子奔去。
張清元到壩子上一看,果然有一群男孩子在那里瘋鬧,他們放養著一群大水牛。張清元快步走過去就給了他們每人一巴掌。他們看著高高大大的張清元,一個個都愣在那里不敢吱聲。張清元問,你們對小芹都做了些啥?其中一個怯怯地說,我們看她嘴唇上那顆痣很好玩,就把她摁地上捻了。張清元問,你們還摸了啥?他們說再沒有摸啥了。張清元瞪著眼說,你們要是摸了她的身子,我就折斷你們的手指。那群孩子說,我們只摸了她那顆痣,沒敢摸她身子。張清元說,是誰說她不把那痣祛掉還要摸的。有個稍小一點的孩子就說,是他。他指了指一個大個兒。張清元過去扇了他一巴掌說,她那是美人痣你知道嗎?那痣祛了人就不美了,就破了相你知道嗎?張清元掃視一下,那些孩子都搖搖頭,他們也沒想到也不可能想到那顆痣還那么重要。張清元說,你們要是再敢動她一下,我就把你們一個二個都沉水里去,你們信不信?那群孩子都點頭表示相信,并說不敢了,再不敢了。他們不曾料到,那孤兒院里原來還有這么一個兇巴巴的家伙,以前怎么沒見過。
這以后,唐小芹上學路過河壩子,就沒有人再敢捻她那顆美人痣了,而且那群孩子還主動跟她套近乎說,先前不知道你那顆痣是美人痣,怪不得我們都想要摸的哩。唐小芹聽了也暗地高興,似乎從這時起她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美人坯子。她要把這美好的突變記在張清元的頭上,好像自從他來了以后,她的一切都變了。
唐小芹與張清元越來越親近,有時她叫聲元子哥哥,有時就干脆直呼他張清元,張清元聽后也很高興,覺得這樣更好。之后,唐小芹才向張清元講了她的家世。幾年前,下江發大水,她家的房子被水卷走了,她爹把她和娘托上樹權以后,也被水卷走了,好在她和娘棲身的那棵大樹沒倒下,不然她倆也沒命了。水退下以后,她和娘就一路逃荒來到了河口。到河口后,娘患上熱病再也支持不住了,在那條土路上倒了下去就冉也沒有能站起來。于是,她就成了孤兒。
六
張清元自從去河壩子上教訓了那伙放牛娃以后,他就一直存有一個疑問。那些個壞小子們為啥要把唐小芹摁在地上撫弄她嘴唇上的那顆美人痣呢?這個疑問一直困繞了他好長時問。其實,張清元一直也在盤算著如何去捏弄一下那顆美人痣。張清元想捏弄是因為他見到唐小芹那顆美人痣后確實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躁動。他仿佛將它看成了唐小芹的另一只眼睛。他見了這只眼,想看又不敢多瞧,像做賊樣的。所以,張清元盡量不去盯著唐小芹的那顆美人痣。
時間一長,張清元一想起唐小芹的那顆美人痣,腦子里就彌漫著一股味兒,但等他定下神來,卻什么也沒有聞到,這種似有似無的糾纏叫張清元十分煩躁不安。以后的情形是,那美人痣遠不只長在唐小芹的臉上,對張清元來說似乎無處不在。
張清元觸摸到唐小芹唇上的那顆美人痣,是三年后的事。那時唐小芹已經開始發身子了,臉上的紅暈也在顯亮。那天,她在孤兒院門前的那方洗衣臺上洗衣服。唐小芹的整個身子在張清元面前晃動,張清元一眼就瞧見了她腰間偶爾閃現的一道白色風景。那道風景足以將張清元吸引過去。張清元走近她傻呼呼地說,我能看看你嗎?張清元感覺腦門發脹,不料唐小芹卻把臉湊了過來,熱騰騰地冒著細汗。張清元抖瑟瑟地將手指伸過去,唐小芹也沒有避讓,張清元很爽心地就摸到了那顆美人痣。此時,他像觸到了一顆燃燒著的火石。唐小芹皺起眉頭問,你要干啥?張清元說,美人痣。唐小芹這才知道元子哥原來也是這么壞,比壩子上的那群野孩子還壞。唐小芹只感到自己的那顆美人痣火辣辣的,像要爆裂一般。
以后,唐小芹見了張清元總是低著頭靜靜靠在一邊。只要張清元與她說事,她就突突地心跳,但只要張清元伸手摸一摸她那顆漂亮的美人痣,她的心跳就平靜多了。這種平靜最終還是被打破了,原因是,張清元有一天就再不用手去觸摸了,而是用舌頭尖去輕輕地舔,這讓唐小芹把持不住了,全身有種崩裂的感覺。張清元最終是把舌頭送進了她的嘴里。
張清元吻唐小芹,唐小芹是被動的。有時她在院內的巷子里就讓張清元給攔住了,唐小芹明白這壞男人想干啥,就自覺不自覺地把身子貼在磚墻上,醉醉地閉上眼睛。張清元就會在她那顆美人痣上熱熱地吻一陣,吻過之后張清元就會壞壞地一笑。那一次,張清元剛吻過唐小芹,正要轉身,就讓一只更有力的大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又在他頭上扇了幾個巴掌。張清元扭過頭,見是伙房里的工友胡成鎖。胡成鎖那時二十多歲,體格雖不算特強壯,但比他有力量。張清元知道白己暫時還打不過他。胡成鎖教訓他說,我早就看出你小子不會尋好道。你與她還干了些什么,快說?張清元本來就對他沒什么好感。胡成鎖做飯經常不把米里的谷子和砂子淘干凈,張清元曾當著黎院長的面給他提過意見。胡成鎖讓黎院長找去談了話,并要他寫一份保證書交到她手里。胡成鎖寫了,但他讓一個鬼頭鬼腦的小不點告倒心里當然不服氣。那天,他把張清元叫到了河壩子上的柳林里,說是要找他談談心。張清元就去了,他倆剛見面,胡成鎖就把張清元摁在了地上,隨后就是幾個嘴巴。胡成鎖氣吁吁地說,你不是嘴癢么?我這就給你治治。你要再敢去告狀我還揍你,不信你試試看。張清元躺在地上說,姓胡的,你記住,等我哪天打得過你了我會找你算賬的。胡成鎖說,小子,我等著你。說完就揚長而去了。
這一次吻唐小芹讓胡成鎖逮了個正著,張清元料想胡成鎖是不會放過他的。張清元最怕的就是胡成鎖把自己交給黎院長。張清元覺得,在這孤兒院里對他最照顧的要算黎院長了,自己能在園田里賣力干活,也只是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現。而今天這事犯在胡成鎖手上,他告到黎院長那里她會煩成啥樣,張清元還不知道。他甚至擔心黎院長會不會把他趕出孤兒院。
胡成鎖果真就把張清元扭到了黎院長面前。見面后胡成鎖說,我早就看出這小子不尋好路,你把小芹子怎么弄了你自己說吧。黎院長皺著眉頭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胡成鎖就揭發說,他把唐小芹抵在墻上親嘴,你說他是不是色膽包天。張清元看見黎院長抿笑了一下。黎院長就對胡成鎖說,你去做你的事吧,把他留在我這里。胡成鎖輪了張清元一眼后就走了。等胡成鎖走后黎院長就說,清元,你長大了,你喜歡小芹啥?張清元怯怯地說,她那顆美人痣。黎院長笑了笑說,那美人痣誰看了不喜歡?張清元窘得縮了縮脖子。黎院長又說,不過呀,你們都還沒真正長成熟,到時候,我給你做媒,把小芹嫁給你好不好。黎院長說到談婚論嫁,張清元倒糊里糊涂了,他在心里問自己,小芹以后真的就要嫁我了,給我做老婆?黎院長最后說,你去吧,不干傻事啊!張清元一下子明白了,院長說的什么叫傻事。張清元這時才明白干一件事除了自己快活還要想到別人。
黎院長這種輕描淡寫的處理,胡成鎖很不滿意,他原本想怎么也得教訓教訓那小子才對吧,結果就這么輕易讓那小子過關了。胡成鎖越想越不是滋味,他于是就想,在這所孤兒院里,總不能容許那小子偷偷干了那小美人吧?總得要有人來管一管才行。
胡成鎖問自己,憑什么這孤兒院就該讓你一個女人來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