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宏偉愛寫一些文字,也會對同時代的新水墨畫家做出點評。特別的是,他的點評并不是批評家式的理論點評,而是從主觀感受入手,細細品味,從一個畫家的角度來了解其他畫家的作品。在江宏偉看來,“體制內巨大的聲音及各類官方展覽并未完善屬于藝術本體該有的價值判斷”,他支持年輕藝術家的作品,認為他們有“藝術探索精神”,并坦言:“對新出現的幾位年輕畫家我是從內心佩服,看畫我不把輩份帶入。”
對于傳統的工筆畫,江宏偉有著自己的理解,他曾如此寫道:“就我從事了幾十年的花鳥畫創作的體驗,在我看來,中國繪畫史上工筆這一類型,真正好的藝術從宋元以后已不太多,在藝術上沒有宋人那么講究。但我對宋元花鳥畫的沉浸,并不是整天在宋元花鳥里面泡,而是守住了自己的敏感點,像宋人那樣去靜謐會心地體驗生活。所以在學習宋元花鳥畫時,不是要如何崇拜前代,把前人作為一個刻板的教條,而應把它視為一個活生生的體驗。我們賞析、品味宋元花鳥畫的過程,其實是一個引導的過程,引導我們以與他們同樣的態度來關注我們自己所面臨的問題。”
轉到當下發展得十分火熱的新水墨,江宏偉的點評自然也離不開他對時代和文化生態的思考,以及他談及的“活生生的體驗”,其中也包含了他自己的創作理念以及對新水墨的理解。
祝錚鳴
憑我多年對繪畫的理解,祝錚鳴是具備較強造型能力的,這種能力按現在的語言稱為具象的寫實能力。這種能力的途徑可以有多種通道。通常是以生活化、感官化、情節化再結合一點流行的圖式感來展現其繪畫才能以博取眾多美展的獎牌。因為大眾對繪畫才能的共識是表現現實,由此添加一些時尚的元素。而祝錚鳴沒有走這一途徑。對她而言尋找內心所流淌的一種旋律比獎牌被公眾認可更重要。所以這些繪畫才能被固化了,收縮了。這是冒著被誤認為僵硬、刻板、單調的危險。然而正是這種刻板與單調讓心智平靜地進入內心深處,由此讓內心找到一種有效的體驗方式。于是刻板轉化為凝練,單調升華成單純。簡潔的色塊,小面積的飾物以金屬般的純色鑲嵌在某個部位,無意中產生頗有現代品牌所具有的那份雅致。我如此閱讀不禁懷疑是我的視覺錯位還是追逐者的錯覺;或者是感官圖式效應混淆了精神層面的隱秘性。
涂少輝
藝術自有它的永恒,但,永恒并非是圖式的固化,“適我無非新”,這是藝術家對世界的感受。似是而非,具有不確定與模糊的印象,不確定與模糊并非是視覺里的客體世界,而是客體世界折射到畫面時在內心世界里起的一種反映,通過心理的過濾而呈現出的虛境,通過虛境喚醒各自對實景所形成的似是而非的聯想。在聯想的過程中讓我們放棄那種對畫面情節合理性所形成的固有態度。促使我們的感覺游離在現實與非現實之間,如同鏡頭般地在實體與虛幻中交替。聚焦與失焦并存,清晰與模糊輝映,于是出現了一種新的視線,新的角度來觀看客體世界。
涂少輝用自己的畫面似是而非地訴說著,靜悄悄地延伸出屬于自己的觀察角度與心理感受。似是而非不僅呈現了涂少輝的畫面,更呈現了涂少輝的藝術觀點。通過他的執著似是而非將會越來越明確地展示它清晰而新穎的繪畫圖式,給傳統的中國畫注入新鮮的空氣。成為新的水墨風格。
周雪
看周雪的畫,總會有些擔心。如同到了一片風景優美,原生態保留得讓人感到空氣清新,湖水清澈,林木蔥蘢。就是擔心被開發。看到童心被無節制的智力開發,何有童心可愛之處。
如今,思潮與思想,觀念與模式,將人的心靈擠壓、擁塞,貌似自由,全無真正的自由而言。
“我是你的王”那種撒嬌般的蠻橫,可以給夢得以奇特的游蕩。也讓心在另一個純粹的夢境里。
我曾思考,為什么卡通會成為一種思潮。在這成人的社會,充滿競爭的時代,居然將成人才該承受的壓力全強加給出生不久的兒童身上,一路下來,待進入所謂的研究生與走向社會,身心已是傷痕累累。卡通是童趣,讓傷痕累累的身心得以撫慰。是社會競爭所擠出的一朵心酸的花朵。
然而,周雪無論從材質、技法、造型意識,均是正統的工筆畫,并非漫畫式的夸張與變形,再添加些表現主義的某些元素,或者技法上運用特殊的肌理手法,而是一絲不茍地硬靠正統方式來描繪。然而奇怪的內容相互搭配,讓畫面的走向并沒有朝超現實主義往潛意識里鉆,而是陽光地沒有心機地朝著陽光微笑。這就避開了糾結的心理煩惱,同時也避開了往卡通范疇靠攏,而成為新工筆花園中一朵奇特的花,一朵裹著一道道花邊,散發著新奇花蕊的花朵。
徐華翎
無論我們怎樣解釋傳統,或者神化傳統,都會肯定對現實所作的觀察。至于“心源”也罷,“妙得”也罷,“傳神”似乎不會被否定。于是,順著傳統所影響我們更多的是方法論。工筆畫的方法論是“雙勾”與“敷彩”。即,勾線與設色。當大談線條,并神化其作用時,其實,這線條更多的是充當塑造的功能,好的線條,必然伴隨著好的形感。只有在好的形感的基礎上,才能充分體會到“筆性”的美感與魅力。
徐華翎的畫面與這一傳統的方法論無意間形成了換位。畫面中沒有以線造型這一概念,而是敏銳地捕捉生活中帶來的感官印象以自己的視角來組成畫面。我們在現實中看到更多的是形,體積,例如,肌膚臉部是沒有實體的線條存在,但我們順著起伏的形狀,它的邊緣,它的質地,我們可以轉換成線條,用來肯定所作的表達。這種“線”是創造出來的,由此形成了揭示與表現的方法。而細密的紋理,例如,纖細的發絲產生了線條,衣裙,是由織物纖細的線絲編織成線面。這是實實在在的一種線,它的單位面積細密到無法成立為面。徐華翎的畫面以感覺性與印象性來重新切換成立一幅工筆畫的語言體系。于是,“雙勾”、“敷彩”是畫中的元素,不再是原先意義上的功能了。為了形成她的畫面,這些元素重新調配,并賦予新的含義。別樣的畫面,別樣的滋味,由此產生。那般細膩、精致、優雅,不失作為工筆畫應有的品質。同時讓新的感覺給畫種設定了穩定的界線。
沈勤
若講“超前”是指對傳統水墨的一種形式背離,即傳統意義上的筆墨概念及對客體物的認識方式。沈勤強調感官與自然界之間藝術家個體的作用,他不是采用一種慣性的程式化理解,而是在感官的基礎上以直覺與理性的方式將繪畫元素進行組合,以求一種新的秩序。從這個層面,沈勤應該是超前的。但這種感知方式屬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從后期印象派、野獸派、及納比派形成的視線來解釋感官與繪畫元素的關系。接踵而至不斷又有新的觀念,新的主義被引進。人們的關注點不停在追蹤新的刺激,所以沈勤又是“過時”了。但在“超前”與“過時”之間,甘于邊緣與冷清,沈勤在獨自的藝術旅途中,靜靜地沉淀出一種新的感官,以別致的方式使現代與中國古典的情愫得到交融。
他的靜物、風景與庭院已適度解體了被我們適應了的自然屬性與文化屬性。自然屬性的一面是體積,空間與形態。沈勤弱化了體積的份量感與縱深感,將外部的實體分解成形塊、色塊及線形并重新將這些元素進行安排,構成為符合感官與內心的新秩序。通過色暈,墨跡相互暈化的作用,在充分發揮材質性能的基礎上,產生一種圖式效應,讓我們在這簡潔,明晰,優美的圖式引導下使意識出現一種似曾相識的親近,卻又有一種遙遠的感覺。
郝量
我看著郝量的畫,憶起四十年前在暗室中沖洗照相膠卷與暗紅的光中顯影相片的情形。在郝量的畫中,似曾相識的部分是正片的圖像;而似曾不相識的成份是負片的效果。但,我的意識里還是會不停的冒出“潛影”這詞。因為在他畫面里,具有非常理性的部分,即按光學原理生出的圖像,而是帶有射線的穿透性。
顯然,(郝量作品中的)這“幽邃之地”不是大自然的原型,而是從古典文本,是對著情景交融的身軀作透視,隨著射線進入另一個景觀。在幽暗調子里,山河如熒光般發出迷人的光亮,穿梭著飛禽走獸,或被視線光顧,或被射線擊中,隱隱綽綽地沒有墮入潛意識的深崖,而是掀開了畫面的表層,將潛影一一顯露。
郝量好多元素充滿了矛盾體,然而,灰暗是統一畫面的基調,如同x光片只有在灰暗的底色中,才能呈現透亮的圖像。并將這些矛盾體和諧共存。在灰色和過渡色的幫助下石綠、石青、朱砂這些飽和色此起彼伏的推行開,將畫面的氛圍調配到極佳的狀態。在這極佳的氛圍中,各種潛影徐徐登場,組成了古典與現代,正片與負片,視線與射線的輝映。
徐累
我認為中國畫還是講究難度的,這里面有表達情緒的難度、技術上的難度以及繪畫能力。以徐累為代表的藝術家他們的重點不是技術難度,而在于畫面的組合感,以及畫面形成的氣氛。
徐累畫的東西,是十多年沒有人睬的事,他被邊緣化,不屬于主流,但是他還是一直在堅持。堅持到現在,他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氣候,中國正好處于一個既全面西化又回歸傳統的時候,徐累的畫就正好吻合這一點,尤其是從圖示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