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劉洵神交久矣!并非僅因同出瀟湘楚地,更因我們意氣相投,除偶有于觥籌交錯之間縱論藝事之外,平日大多在互聯網上鴻雁往返,兩三年下來居然留下幾萬字郵件,從形而下到形而上,從本土到海外,家國諸事,無所不談。數月前他邀我為其展覽作序,我一口應允,今遂欣然命筆。
劉洵精力過人,教書、從藝、組織、策劃、書寫,無一不能,無一不全情投入。湘楚之地雖人杰地靈,當代藝術生存卻極之艱難。懷抱一顆推進嚴肅當代藝術拳拳之心,劉洵殫精竭慮,身先士卒,率領一群同好,在文化與經濟雙重擠壓下左沖右突,多年來居然卓然有成。影響雖未及海內,卻也在湖湘這片當代藝術的蠻荒之地與同志澆灌出一片片當代藝術之林,雖弱小然也生機盎然。
劉洵本人涉獵甚廣,哲學、文學、電影是他除藝術之外醉心研究和耕耘的園地。與他魚雁往還每每得以窺見他廣博的知識、敏銳的直覺、深邃的洞見,而他電光石火般的思想火花常給人帶來莫名驚喜。在藝術領域劉洵亦有縱橫馳騁之勢,他畫油畫、素描,做攝影、裝置、視頻乃至行為,藝術種類間時時有所跨越,一切服從話題和觀念需要,遵從內心直覺與藝理邏輯之指引而決不拘泥。而他關注的話題從歷史、現實到哲學、心理,從當代人的生存環境、心態到城市化過程中呈現的問題,廣為涉足。

《劇照》系列乃劉洵近兩年來潛心打造的噴繪油畫。如影似幻的畫面,本源自于他從家鄉長沙街頭巷尾、樹梢草叢、雜物器件中像拾荒般用攝影鏡頭擷取的圖像,與從他搜集的電影資料中隨機抽取的圖像恣意組合。圖像被投射到畫布,而他只取輪廓,加以勾勒,再據以制作紙質模版,黏貼于布面,最后逐一施以噴繪而成。人間萬象,自然生靈,影視畫面,皆被制作成薄片般的投影,一則將三維現實擠壓成二維畫面,二則將塵世經驗轉換成夢幻之境,他本人稱之為“洞穴魅影倒映拾荒碎片”。
“拾荒碎片”之謂可以見出劉洵對外部現實的悲涼心態,因為在他看來,所面對的無論繁華還是蕭條,無論豪奢抑或貧瘠,在在呈現一種“廢墟”般的景象。廢墟不僅指城市化過程中產生的大量殘垣斷壁,更指人群精神、信仰、倫理之空虛荒蕪。“洞穴魅影”一說則來自柏拉圖之“洞穴喻”:生于洞穴的天生囚徒久而久之會將投射于洞穴的影像視為真實與本質。一俟走出洞穴,見著真實世界,反而會視之為非本質的虛幻,以致因將其帶入陽光下的人給他帶來“痛苦”而生出對他的恨意。
故而,那喁喁私語的情侶,拖著拖箱背著行囊的旅人,眼睛望著腳尖的路人,反彈琵琶身形怪異的歌舞伎,電線桿旁兀自生出的芭蕉,倒懸的電動摩托騎者,站在腳盆里以毛巾搓背的男女,斜刺里伸出的玫瑰,頭部被畫邊切去的裸女的豐臀,占據畫面大半的婆娑的樹影,悠游于虛空中的金魚,倒立的領袖揮手的塑像,嘶鳴著的叫驢的上身,籠罩畫面上空的烏云,有著修長指甲的纖纖玉手,橫刺里飛出的怪鳥,或遒勁或慵懶的竹叢,帶鳥巢的喬木的倒影,似幻似真,是真是幻?
因此,觀者或許應該發問:我們是不是柏拉圖“洞穴喻”里的囚徒?蠅營狗茍,弄權逐利,朱門酒肉,娛樂致死,這是生活的真實,還是生命的虛幻?賄聲賄影,雞鳴狗盜,紙醉金迷,聲色犬馬,這是精神的魅影,還是物質的皮囊?
劉洵的《劇照》系列映照的是一出出光怪陸離的人生世態活劇,更鳴響了一聲聲雖微弱卻直指心靈的警世通言,這是不是21世紀瀟湘兩岸的“后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