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空間站的5200天

從2000年11月2日首批宇航員進駐由美俄聯合建造的國際空間站起，每天都有6名宇航員在那里工作和生活。在位于美國休斯敦的地面指揮中心，一個計數器記錄著宇航員們在空間站里的每一個日日夜夜，如今已經過去5200天了。今年3月，美國宇航局再派出4名宇航員，來執行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次航天任務，他們將前往空間站工作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美國宇航局也希望通過此舉，讓更多的人知曉如果有一天我們移居到了外太空將會怎樣生活，同時也為空間站是否應該存在以及航天任務是否仍具價值帶來了更多的聲音。

太空中的生活是啥樣的？

今年54歲的Leroy Chiao在完成四次航天任務后從NASA退役，在他的回憶中自己剛開始進入太空時的感受是這樣的，內耳的反應感覺就像是你正在慢慢倒下去，耳部的平衡系統失去了作用，但是你的眼睛卻告訴你，你還在直立著。這兩個身體系統同時向你的大腦傳達矛盾的信息。而你身體里的液體也處于零重力狀態，它們向你的頭部和臉部流，因此你會感到缺氧，惡心和不適。

睡覺是個大問題：去年3月，宇航員麥克·霍普斯金結束了為期半年的太空任務回到地球后，談起在太空艙里睡覺的問題。在地球上，當你度過了疲憊的一天，你會舒服地躺在床上，放松身體，進入睡眠。但是在太空中你永遠無法知曉什么是輕松的感覺，即使美國宇航局在宇航員的太空艙里安裝了4個類似飛機上洗手間大小的單間，太空中宇航員仍然需要用橡皮繩把自己拴在墻上，制造出那種躺在床上的感受。不然散在空中睡覺的宇航員，看上去就像是醉漢在跳芭蕾舞。而且睡覺姿勢本身也是問題，倘若你想把自己的手臂放在睡袋外，那么你將面臨的問題就是，你的手臂會在零重力的作用下隨意飄浮，很少有情況下會自然地貼著你的身體。所以大部分宇航員都喜歡把自己裹在睡袋里像一只蠶蛹一樣睡覺。

做飯很費事：瑪格努斯是一名喜歡做飯的宇航員，她經常利用NASA提供的材料開發新菜。但是問題來了，在宇航艙里如果你不找一樣東西去把另一些東西固定起來的話，很多東西都會很自然地飄起來，食物也不例外。不過瑪格努斯說，最近她發現了一種管狀膠帶，可以把廚房垃圾粘到上面扔進垃圾桶里，但即使這樣也需要花很長時間。所以瑪格努斯說一般只能周末做飯而且用時都在幾個小時之上。其他時候，他們都是吃真空包裝的食物或罐頭。

難得洗澡：太空中的水十分珍貴，在空間站中，宇航員每人每天所用水量為3.5公升。因此不能大量用水。一般宇航員在出汗后會用大紙巾和干毛巾來擦汗。洗頭會用一種特制的免沖洗型洗發液。洗澡則是每個宇航員最向往的事情之一，一般是用海綿洗澡為主，淋浴為輔，他們用毛巾捧起一團水，灑到身上，水就會貼在皮膚上，然后淌遍全身，感受舒適。不過空間站里幾乎沒什么灰塵和異味，所以宇航員的衣服可以穿一周然后再用作健身服一段時間，就被當作垃圾扔掉。因此一般老練的宇航員在進太空之前都會徹底清潔一次身體。

承受身體和心理雙重

壓力

長時間處在零重力下會對人體帶來巨大的危險，所以太空站中的宇航員不得不承受著來自心理和生理上的威脅。

生理上：最大的危害就是宇航員骨質下降。因為人體骨骼具有再生、發展等功能。而這些功能都要基于人每天的行動之上。但由于在太空里骨骼無須支撐人體重量，所以導致其生產新細胞的速度減緩，骨骼也變得脆弱。一個驚人的數據表示，宇航員無論男女，骨質每個月就會下降1%。NASA宇航員首席體能教練馬克說：「在零重力的條件下，宇航員的生活就相當于長期臥床，因此他們的肌肉質量和體力都會下降，血容量也會減少。」

除此之外，來自NASA人類研究計劃的約翰說：「5年前就發現，宇航員進入空間站三個月后，就已經沒辦法看清檢查清單了，原因就是視力下降。」約翰還說：「零重力條件下人體內的液體向頭部轉移，導致顱內壓增加，當液體從后面壓迫眼球時，會導致球體扁平，所以許多太空站中的宇航員會漸漸患上遠視。」

這是身體上的，心理呢？

麥克說：「剛進入太空時，所有的事情都很新奇，但是當你待夠2個星期以上就會感到厭煩和無聊。」

美國宇航局發現，經常會有那種鋼鐵般的硬漢，在太空站中執行任務一段時間后，會產生焦慮、食欲差、睡眠不好等現象。最后回到地面體檢后發現，這種現象的根源來自于孤獨和寂寞。

另外在對宇航員匿名日記的研究中發現，工作是出現率最高的話題。而且對這些工作內容進行分析發現，抱怨幾乎來自于宇航員對NASA地面指揮中心的工作人員的指揮。例如一個宇航員在日記中寫道，一個包含55個步奏，需要收集21件物品的程序要求在短短30分鐘的時間里完成，事實上，它花費了我3～4個小時的時間。指揮中心的人壓根兒不明白我們在這里是怎么操作的。其中的根本原因不外乎雖然是宇航員在空間站生活并工作，但是他們并沒有相應的飛行權或控制權，所有的權力都掌握在指揮中心手中。另一個名為加勒特的宇航員在太空中錄了一段搞笑視頻，視頻中顯示了宇航員每天的科學研究、維護任務，貨運飛船的抵達和離開，都是由指揮中心設定好的，每一個宇航員的日程表上都有一道紅線，這道線顯示當前時間以及宇航員在那一刻該做的事情，而且會從左往右慢慢穿過筆記本電腦的屏幕，所以在視頻里這位宇航員抱怨道：「無論我做什么，那道紅線都一刻不停地向右移動，我對此無能為力。」對于宇航員來說，這是一種專制的象征。

無聊也是一大障礙。美國航天員杰瑞這樣回憶自己在空間站上日益增長的無聊感：「連續幾個月中，我看著兩張同樣的臉。過了一段時間以后，我們的談話內容也變得陳舊。我們發現對早已說過的話題沒什么可補充的了。既沒有新的消息，家人和朋友也都在一個我們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沒有新鮮的食物可以替換，感受不到陽光、降雨和重力帶來的愉悅感。也許壯麗的地球景色能給我帶來一些安慰。」

健身和日記成為了工作

再新鮮的興奮感也會因為枯燥的任務而變得無味，隨時隨地保持記日記的習慣成了宇航員排憂解愁的法寶。很普通而簡單的事情，寫在日記里就會變得不一樣，日記就像是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例如一名宇航員曾寫過：「換燈泡的時候需要戴上護目鏡，身邊還得放個真空吸塵器，以防燈泡破裂。但是，燈泡外面其實還有一層塑料外殼，所以即使燈泡裂了，碎片也不會彈到外面來。另外，我還得給裝好的燈泡拍個照，之后才能把燈打開。你問我為什么？我也不知道！NASA就是這么規定的。」就是這種不能再簡單的流水賬，似乎成了宇航員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項。

另外宇航員還會記下自己在太空站中自娛自樂的樣子。森德拉就是其中一位，他最近剛從NASA退役。他在日記中寫道：「如果你問我零重力下生活是什么樣子，我會說，很有意思，因為我學會了用膝蓋提東西，也就是把東西夾在兩個膝蓋之間，然后松開。這樣一來，手就能空出來，帶動身體往前移動了。在太空里，掌控你生活的是牛頓定律。如果你正在做某件很簡單的事，比如在筆記本電腦上打字，你往鍵盤上使了力，但結果你會被反作用力推開，人會飄起來。你得靠兩只腳才能不浮起來。」回到地面上的森德拉的兩只大腳趾上長出了老繭，因為他一直用大腳趾來發力、控制方向以及讓自己停在一個地方。

還有一個名為盧便的宇航員，他決定在日記里記錄自己在太空站中做的一些在地球上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學習更好的飛行技術或是學一些特技。他先選定一個飛行艙，然后告訴自己，每一次我都要在不碰到門框的前提下進入這個艙。或是選定一個防水隔艙，然后在每一次進入這個艙的時候，都要嘗試完成一個連續空翻，等等。

另一個保持健康又緩解寂寞的方式就是健身，在太空站健身既是一種鍛煉又是一項必須完成的工作。美國空間站配備了三臺鍛煉設施，分別是一輛無座自行車、一臺跑步機和一臺最大承重為600磅的重量訓練機，即高級抗阻訓練裝置。宇航員們每天都要鍛煉兩個半小時，每周6天，幾乎所有的宇航員每天都鍛煉。宇航員麥克把一系列宇航員如何鍛煉身體的視頻傳到了YouTube上。在視頻中我們能看到，跑步機是空間站中最難適應的設備，所以宇航員們需要在跑步的時候在身上用一根橡皮繩拴著一套可以調節重量的設備，使得在運動中讓身體中感受到重力作用，但事實上，即使盡量將之調整到自己的體重，你的肩膀和臀部也像在背著一個160斤的大胖子一樣。

對空間站的非議

我們之所以探索太空，是因為人類懷有雄心大志，也是因為人類希望去嘗試那些超越現有能力之事，以及希望未來的某一天我們去那里開發礦藏或是定居。但是即使如此，對航天計劃和空間站的價值爭論一直沒有減退。

國際空間站面臨的一個大問題，就是日益老化。因為該空間站1998年就開始發射第1個艙，原定2003年建成，但由于多種原因，2011年才建成，所以在軌運行的很多部件都到了壽命，需要更換。但因為美國已與俄羅斯簽訂了未來幾年用聯盟系列飛船送美國航天員到國際空間站的巨額合同，所以當務之急是盡快按計劃發射聯盟載人飛船系列，提高國際空間站的利用率和使用壽命。

而人們不滿的原因之一是NASA的太過雄心勃勃，因為一開始NASA就曾保證過航天飛機一年至少能飛行25次。事實上，航天飛機年均飛行次數不到5次，1985年達到巔峰狀態，飛了9次。當時美國高層曾預言NASA建造一個空間站會在科學、通訊、金屬和救生藥物領域的研究上取得巨大突破。但事實上是，30年過去了，按照當時NASA對空間站的愿景，空間站集合7大功能，包括研究實驗室、生產設施、天文臺、太空運輸中心、人造衛星修理站、飛船裝配站以及為前往太陽系的載人航天任務提供補給的功能。而現在僅有一個功能留存下來了，那就是研究實驗室。當時的雄心壯志變成了空談，更別說用空間站發明材料或藥品了。并且近年來，空間站40%的商業研究功能被閑置，原因是大多數公司尚未知曉空間站有這樣的功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很多人還對零重力條件下做出的研究成果是否具有價值持有懷疑。

面對疑慮NASA對外宣稱，他們的研究是一項長期使命，也會成為空間站的核心目的。但是美國白宮和國會面對維持空間站運行需要的費用，變得躊躇不前，因為運營并維護空間站的成本恰巧相當于運營一個美國海軍航空母艦戰斗群的成本，每天需要約800萬美元，而美國在海上有10艘航空母艦，還有兩艘在建。除此之外，空間站的安全也是個重大的問題。因為對于整個太空來說，空間站實在顯得有些脆弱，不論是宇航員的生活起居還是執行工作，都不允許有任何差池，一個粗心的操作就能引發災難。所以NASA不得不對空間站中上到凈水器更換下到航天服安全檢查，事無巨細地編制了一套規范。在長達54年的載人航天史上，NASA經歷過三起致命性航天事故，共有17人因此喪生，這三起事故分別是1967年「阿波羅1號」機艙起火事件、1986年「挑戰者號」墜毀事故以及2003年「哥倫比亞」號墜毀事故。美國宇航局的工作人員說：「我們總渴望所有的事情都一帆風順，萬無一失，但是去年在10月特拉斯就發生了一起突發事件，當時一個前往空間站的補給火箭在發射15秒后爆炸。另外，大家還渴望得到投資回報，現在看起來太空之旅一文不值，因為這不能迅速地讓我們大賺一筆。但是事實上，空間站的價值不在于此。」

保持探索精神

美國國家航天學會的成員面對人們對國際空間站的質疑提出了自己看法。

首先他們認為航天任務最終會生成大量副產品，例如腎透析機、胎兒心臟搏器等。此外，國際空間站的各種實驗和操作讓美國宇航局獲悉了有關航天對人體長期影響的寶貴科學資料，以及如何幫助人類最佳適應行星際或往返行星的長期飛行。這些東西已經很重要了，但是即便如此，這些功績還遠不能與人在探索太空的過程中所獲得的精神力量同日而語。很多人肯定還記得人類第一次從月球軌道上看到地球的時候，那是1968年圣誕節前夕，阿波羅8號上的宇航員拍到了地球的畫面。甚至在最近，身處國際空間站的Expedition 42小隊公開的一部分美妙的地球風貌景觀圖，其中包括閃閃發光的英吉利海峽夜景和占阿拉伯半島五分之一的魯卜哈里沙漠等。

他們還認為，正是這種全球景觀的亮相才開啟了環境保護運動，而環境保護運動也可能成為太空探索項目最重要的產物，從長遠來看可能會拯救地球氣候。當我們通過網絡看到宇航員走在月球上，我們會感到精神鼓舞，因為在我們的心中會試想有一天自己登上了月球，那么還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嗎？美國總統在太空探險前景的演講中說：「探險和發現不是我們選擇的選項，那是寫在人類心中的一種渴望。我們雖然無法預測人類航天工程將給人類帶來哪些益處，但這并不意味著那些研究沒有用處。購買了亞軌道太空飛機機票的數百人，進一步證明了，越來越多的人支持探索太空。我們對它的追尋、解決宇宙最深處的問題至關重要，不亞于探索太陽系、最終人類生活在地球之外對我們的重要性，即便只為了這兩項追求，我們的后人也會對我們心存感激。」

而且美國宇航局的工作人員說：「每次和別人談起空間站的價值的時候，每個人幾乎都會把話題轉到火星上。人們之所以會這樣，我明白是因為目前的太空計劃都不是很成熟，而且目前所有人仍處在太空時代的初期，比起太空旅行，人們更能承受的是乘著商業客機在地球上旅行。所以事實證明，空間站最首要的目標也許是教會我們如何讓太空生活變得更加實際和安全。」所以今年3月，美國宇航局再次派出4名宇航員，來執行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次航天任務，他們將在空間站工作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此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讓人們了解太空中的生活以及希望將先前遇到的各種問題和麻煩加以解決，另一部分的意義在于改變NASA的載人探索計劃管理模式。

原先NASA地面指揮中心是全方位地把控宇航員的日常生活和工作，而現在需要NASA能夠制定出一套真正的規范和計劃，賦予執行任務的宇航員更多控制和完善空間站的責任。就先前提到的火星計劃來說，從地球到火星的路途過于遙遠，一次語音或電郵的發送都要歷時30分鐘。在途中，宇航員需要自己面對任何狀況。身體健康和食物供給都是好解決的，真正的價值體現在于讓宇航員擁有更大程度的自主權，這樣不僅會改變宇航員的精神狀態和任務進程，而且也會從設計上改變宇宙飛船。地面指揮中心給予最佳技術支持，讓宇航員們去主導自己的太空生活，就仿佛真正生活在太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