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白湘每天上下班都要走過這個畫室的門口。
每天看著一群幾歲十幾歲花花綠綠的孩子們,公主王孫一般走進走出。
劉白湘是一個小公司的文員,勤勉認真,每天敲一些大同小異的文稿,日子平淡又庸常。可是劉白湘過得并不快樂,卻每天還要強做笑顏。
公司的人都看得出她的不快樂。也難怪嘛,28歲的老女人了哦,沒有愛情的滋潤,不快樂是必然的。小老板天天對著劉白湘那張不快樂的臉,真想開了她。
劉白湘每到周一就開始盼著周末,只有周末,才是劉白湘自己的時間。她喜歡背上一個舊畫板,帶著一盒顏料還有幾支筆,一個人跑到公園的某個角落里,面對著青山綠水和來往行人,盡情地把眼前的一切轉換到白紙之上。
又是周一。唉,劉白湘趴在桌上,重重地嘆了口氣。
鄰桌的小李笑著說,“劉姐你每天哀嘆個啥呢?”
劉白湘說:“唉,你不懂。”給別人過的日子哪有什么快樂呢!
劉白湘自小就是人們眼中的乖孩子好學生,規規矩矩地上學放學畢業找工作,劉媽一有機會就跟鄰居們夸耀,我姑娘工作多好,又輕松又穩定。鄰居們附和說,這孩子長這么大就沒讓大人煩心過。我家孩子能趕上一半就好啦。劉媽聽了,嘴上謙虛著,心里卻著實清爽。可是劉白湘不快樂,一點也不快樂。
“小李啊,你說女人這輩子圖什么呢?”
“還不是找個好工作再找個好男人唄。”
果然是不懂啊。劉白湘再次重重嘆了口氣:“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坐在這里。”
“那你想去干什么、能去干什么啊?”
“我啊,我想當個畫家。”
“畫家?看不出劉姐挺有追求。我們這附近不是有個畫室嗎,劉姐是想另謀高就?”
劉白湘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劉姐若下了決心,肯定行!”小李半開玩笑地說,“想做就做唄,再不瘋狂我們就老嘍。”
許多過往的記憶涌上劉白湘的心頭:小學的時候,劉白湘去畫黑板報,家里人擔心她回家晚了,畫了一次就再也不讓去;中學的時候,劉白湘想轉藝術特色班,可父母堅決反對,母親鄙夷地說,成績不好才去學美術以求曲線救國,最后自己只好放棄了;大學的時候,劉白湘倒是在學生社團涂鴉過一陣,不過畫畫的時間很快就讓位給各種各樣的考級和考證了……
老了?和小李的閑聊,莫名地讓劉白湘有了一種緊迫感。
下班再次經過畫室的時候,劉白湘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畫室里很是熱鬧,小小的接待廳里擠滿了學生家長,滿臉堆笑的前臺小姐一看到劉白湘就抱著一大本冊子湊了過來。
“這位女士,也是來給孩子報名的吧?我們畫室針對不同年齡段的孩子有不同的課程……”
“嗯、你好,我是來給自己報名的。”劉白湘打斷了前臺小姐滔滔不絕的推銷。
前臺小姐聽了劉白湘的話,一下子愣住了,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不過良好的職業素養使得她迅速調整了自己的狀態,和煦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前臺小姐的臉上。
“您是要報成人課程吧?”
“我想從基礎班學起。”
“我們畫室本季度沒有開成人基礎班,如果您要學的話,我建議……”
“我現在就想學,你們本季度有基礎班吧?”劉白湘沖動地打斷了前臺小姐的話。
前臺小姐瞟了一眼畫室門口貼著的宣傳畫,臉上的笑容更加濃郁了,兒童基礎班的學費可比成人基礎班貴多了。
前臺小姐嘩嘩地翻開宣傳冊,她那動聽的聲音在劉白湘的耳邊想起:“我們畫室已經在這里做了好幾年了,我們的基礎班在這附近都是小有名氣的,您想當畫家嗎?您選我們畫室就對了!我們的老師是從美院請來的,您一定能在我們畫室找到夢想的。我推薦您報這個基礎班,再看看這個,您是想往哪方面走呢?是商業插畫還是游戲原畫?我建議您在完成基礎班的課程后再接著報我們的定向班,現在兒童基礎班的價格是三千,定向班的話貴一點,XX游戲你知道吧,他們的原畫師就是我們畫室出去的……”
劉白湘被前臺小姐的一番話灌得迷迷糊糊的,她恍恍惚惚地在前臺小姐遞過來的報名表上簽了字,然后交了錢,帶著前臺小姐灌輸她的美好未來回了家。
劉白湘的夢想就要實現了。曾經遙不可及的夢想就這要變得觸手可及。
真的嗎?不,不是真的,直到真的走進畫室,劉白湘才發現,這兒并不是自己的夢。
前臺小姐的熱情體貼在這里完全找不到影子,指導老師對她總有一種無法掩飾的疏冷。也對,那些小同學們總能隔三差五奪個獎杯獎證回來,接著是家長開車送來糖果點心外帶一件包裝華美的禮品表達感謝,整個畫室此刻就像節日一樣歡樂。而這時候,劉白湘就會覺得格外的尷尬和失落。
在畫室的喧鬧聲中,劉白湘多年以來在內心深處構建起來的那個沒有被世俗污染的、高尚的藝術殿堂一點點破碎了、坍塌了、分崩離析了。劉白湘越畫越沉默了。
劉白湘退了班。
最近人們都在傳言劉白湘是不是準備結婚了。因為她現在好像變了一個人,工作時勤勉認真,對待同事也熱情了許多。小老板很高興,對劉白湘說,到時候一定給她包個大紅包。
劉白湘選了另外一條路回家,不再去看那間畫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