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盂是我的高中同學,他家住在郊區,那時每天上學要騎一個多小時的自行車。他家種菜和水稻,日常開銷及他的學費全倚賴賣菜的錢,每天中午帶的午飯也都出自自家的水田。每年農忙時節,他都要請幾天假或曠課回家幫工,面對落下的功課,面對老師的責難,他只有一臉慚愧的苦笑。由于風吹日曬,膚色黝黑的他,牙顯得很白。
高中畢業那年,在《等到明年的這一天》的歌聲里,同學們或為將來的前程而繼續求學,或接父母的班提早步入社會開始賺錢,而他則回了家,并很快就相親成家了。他的婚禮我沒有參加,那天我正在補習班上課,準備繼續高考。我提前送去一床被面,去的時候不巧他家里沒人,到他家的田地里,遇到正鏟地的他父親,得知老孟天不亮就動身去了丈人家籌備婚事,估計很晚才能回來。再與老孟見面的時候,是來年的七月,我正收拾行李準備去北京上大學,而老孟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
多年后我大學畢業落戶北京,曾經熟悉的城市已經成為故鄉。每年過年回家,或匆匆一見,或打個電話,我們共同的話題越來越少。除了回憶一下中學時代的趣事,他還會說說他那個貪玩的兒子。他和妻子每年種萊賣菜,臉和手更加黝黑粗糙。偶爾我問他過得昨樣,他說很辛苦,每天起早貪黑,風里來雨里去,連滾帶爬的。但為了孩子,只能咬牙拼命賺錢。每次收攤回家,草草吃罷晚飯,還要強打精神督促孩子做功課,并時常跟孩子念叨:要好好學習啊,期末成績如果好的話,夏天掛鋤時,就帶你去北京玩,那兒有你邢叔叔。
三年前的春節,老孟說準備種仙人掌,光種菜沒活路。再說了,家里的那塊稻田將被開發建小區,以后得買大米了。老同學多年沒聚了,老孟說想聯系一下,并去了趟從前的學校,沒想到一進校門,正好碰到班主任?!八幌伦泳驼J出了我,老師還那樣,并說我也沒變。”老孟笑著轉述,更黑的臉頰和顯得更白的牙。
又是七月,升學考試、畢業就業的話題又被人們重復,這讓我想起了久違的老孟。一晃又兩年多沒見了,不知現在他過得咋樣。不久前,偶然從電視新聞中得知,仙人掌種植是一個公司騙局。老孟的仙人掌種植恐怕也不能幸免于難吧,他大概又得繼續種菜賣菜了吧。屈指算來,他的孩子也該高中畢業了,是否又將重復父親走過的路,或是有他自己的人生,不得而知。
今年春節時,老孟沒有與我聯系。短短的假期,犯懶的我也一直待在家里,很少出門,只是雪后下樓買菜時,特意繞遠去了趟學校,因為之前從一位網友兼晚了十多屆的校友留言中得知,學校已經改造,要興建一座現代化的教學樓,還有體育館。眼前的校園儼然就是一個雜亂的工地,已經無法辨認出那條我們曾常走的小路。記得大雪紛飛的黃昏,在小路上,我和老孟踏著半尺深的積雪,從鍋爐房取回全班同學晚白習課前的晚飯。裝飯盒的網兜破了,飯盒散落一地,那散發的熱氣和笑聲仿佛依舊。
學校門房的看門人扣斷了我的回憶,他問我找誰,有什么事嗎?我說沒什么,只是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