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第一個支節,干支歷的歲首,建寅月之始日。立春伊始,春回大地,萬物生長。一切帶著的灰埃和塵積會被融化的積雪消融,一切帶著的絕望和吶喊會被春風吹散……
——題記
立春一過,實際上城里還沒有任何春天的跡象,但是風真的就不一樣了,風好像一夜間就變得溫潤潮濕起來了。
看別人的故事總覺得是別人的,而在電影《立春》里,你卻能發現曾經的自己。有人說好故事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因為故事的主角是自己。顧長衛的電影永遠是心靈的歸宿,一幀一格的畫面,一點一滴的影像,小故事中道盡了生命的真諦。就像電影里的王彩玲,一直期待著立春,一直期待著希望。
顧長衛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作為中國第五代電影導演之一,電影的畫面感和敘事感相互交融,讓人一邊欣賞著美,一邊感嘆著情。在顧長衛的攝影師生涯里,曾經在華語電影里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1988年憑借電影《孩子王》獲得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攝影獎;同年,憑借《紅高粱》獲得第八屆金雞獎最佳攝影獎;1993年,憑借《霸王別姬》獲得奧斯卡最佳攝影獎提名等等。此后,顧長衛開始了導演的生涯。2005年,執導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孔雀》,獲得柏林國際電影節“評審團大獎銀熊獎”;第二部電影《立春》入圍羅馬電影節主競賽單元;2011年憑借《最愛》獲得上海影評人最佳導演獎。
有人說電影《立春》說的是人生,也有人說電影《立春》說的是命運。生活所能給予的暗示都是輕巧細碎的。王彩玲——一個師范學校的音樂老師,天籟歌喉,讓追求她的周瑜沉迷癡醉。夢想著站在中央歌劇院唱著托斯卡的《為藝術為愛情》,可惜卻沒有一副美麗的外表,屢屢碰壁。站在灰暗的大橋下等待著希望的來臨。她熱愛歌唱,那是她的生命。從遙遠的小山村出來,為了夢想漂流,一根傲骨、清高地要命,擺出不屑于任何的態度,這是藝術。藝術從來都是少數人的奢侈品,而“少數”意味著叛逆、瘋狂、變態、扭曲。無論是任何時代,任何藝術形態,都是游離于主流之外。就像胡金泉的芭蕾和王彩玲的歌劇,盡管濃妝艷抹,姿態萬千,卻依舊不受到市井人民的愛戴。相反地、跳著粗糙的百姓秧歌卻扭的風生水起,讓人群涌動,樂此不疲。所以,“藝術”被放逐到偏僻的小城市,潛伏在庸俗的人流中。他們孤獨而又傲慢,他們固執而又敏感,他們渴望愛卻得不到愛,他們碌碌無為卻又不甘平庸。他們是這樣一個被迫沉默的群體,一生的繁華或者潦倒,卻無人問津。
王彩玲的夢想是走入中國歌劇院。就算她成為了大齡剩女,也要保持著藝術的清高與尊榮。想方設法地弄北京戶口,每年去一次歌劇院,拿著最便宜的廉價門票。拖著行李來到中央音樂學院。灰白的燈芯絨大衣,肥大的健美褲,一口明黃的齙牙,胸口卻又系著一根黃色的紗巾,看起來格格不入。但一開口的歌喉卻驚詫了所有人,可現實是,沒有北京戶口連打掃衛生的工作都無從選擇。茍延殘喘地求著被憐憫,似乎求著被夢想收留。有一天,她愛上了同樣追求藝術的黃四寶——一個美術造詣頗深的人,卻因為同樣的命運被扼住喉嚨。考不上中國美術學院,整日窩在那幾尺平方的房間。在朋友眼里,他是畫著“野獸派”人體藝術的奇葩;在母親的眼中,他是沒有出息如此荒誕的啃老族。而王彩玲卻愛得他無怨無悔,甚至做他的人體模特,可是黃四寶卻從不愛她。好不容易的愛情萌芽就這樣在黃四寶的推諉下變成泡影。她要爬上高塔,選擇死亡。而就在此時,一個神圣的芭蕾舞者讓王彩玲的生活重新找到了希望。因為淹沒在人群洪流,能找到共同的語言實在甚少;因為“不正常”的人在“正常”的生活里能找到懂自己的人彌足珍貴。鏡頭一轉,來到了胡金泉的芭蕾舞教室,一席白衣翩翩,跳著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眉目婉轉。世風日下,偏偏喜愛男風,卻遭受世人的唾棄。他是一個同性戀,卻又生活在那樣一個世俗流言桎梏的年代,一生得不到愛。他悲傷他孤傲他寂寞,卻只有天鵝湖能帶給他心靈的慰藉,因為能找到懂他的東西實在不多。就像當年的柴可夫斯基一樣,身為同性戀卻無法得到愛情,退而卻步娶了一個女人。背離著靈魂的依托,承受著流言蜚語,最終草草終結了自己短暫的一生,只留下了音樂史里舞動的記憶。而托馬斯曼的《魂斷威尼斯》還不是上演著愛你就像愛生命的愛情故事,阿申巴赫就是這么愛著波蘭男孩塔其奧的。在旅館的餐廳里一相遇,阿申巴赫便立刻為他神魂顛倒,從此不得解脫。他變態狂般的觀察他、贊美他、跟蹤他、對他熱情贊美,曲意逢迎。卻又像個懷春少女般躲避他,只在暗處小心翼翼的相思,如癡如醉的愛慕。他甚至甘冒不韙、身敗名裂的危險,對這段同性之愛不加遮掩。愛情來了,夏天來了,瘟疫也來了,游客們紛紛逃離這座死亡之城。可是他留下了,留在大海身邊,留在塔其奧身邊,同時也留在死亡身邊。
顧長衛在影片中穿插了兩個隱喻。一個是追夢的夜店服務員、一個是追求王彩玲的周瑜。一個是年輕時候的自己,一個是未來的自己。當大巴車呼嘯著而過,那奔跑的身影在向未來追逐著:大姐,你能帶我去北京嗎?幾年以后,卻因為現世的雜亂,淪落為工廠的工人,娶妻生子,白頭到老。在王彩玲眼中,這是普通人的一生,不是藝術。它平凡它低吟,而藝術應該是歇斯底里地咆哮和吶喊。作為攝影師出身的顧長衛,影片里的畫面感、層次感、構圖都美的樸素自然,像一幅被舊時光雕刻的沙畫。一點一滴的鏡頭畫面,由近到遠,火車呼嘯而過,帶走了這個季節里的最后一點溫存。影片的色調一直是沉郁的,好像沒有光明,就像寒冷的冬天。而立春一過,影片結尾那溫潤的日光卻照的人心里暖洋洋的。
不知不覺中,王彩玲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謊言中,她被欺騙丟失了自己全部。為了滿足垂危的男友的愿望,冒充癌癥患者的高貝貝希冀王彩玲幫助自己成名。王彩玲放棄了北京的戶口、放棄了中央歌劇院、放棄了自己的藝術理想,卻沒有想到自己被命運捉弄,開了這樣的一個玩笑。生活所能給予的折難讓這個女人喪失了全部的靈魂。而故事的結尾總是令人垂淚的,王彩玲回到那個山村的家,看著年邁的母親,癱瘓的父親。天空下著鵝毛的雪花,掩蓋這個冬天凋零的一切。她從睡夢中醒來,看著年邁的母親舉著鞭炮踩著腳下的雪花。是的,新的一年又要來了,春天就要來了。王彩玲領養了一個女兒,取名王小凡。小凡——是啊,偉大的生命總是迸發在平凡的生活里,她終于找到了生命的真諦,春天真的要來了。

生活所能給予的暗示都是輕巧細碎的,如同柳底飛花。也許要等到很久以后的不經意才發現當時的不經意有多深意。所以,黃四寶醉臥在火車站,拖著那琳瑯滿目的畫架、顏料被理想折磨的體無完膚。所以,胡金泉為了掩飾同性戀的身份,強暴女學生小宋,換來監獄生活的現世安穩。所以,王彩玲帶著小凡,在街頭賣起羊肉,給女兒講童話,等春天。依稀記得,王彩玲昏沉地躺在火車箱里,唱著托斯卡,又在半夜爬上塔頂縱身一躍摔斷手臂。依稀記得,胡金泉乞求王彩玲假結婚被拒絕,一個人推著自行車在雪夜留下孤寂的淚水。依稀記得,黃四寶在婚介所里招搖撞騙被人滿街喊打時的落魄。然而這些,都是平淡生活里面最真實的你我。然而這些,卻又一遍遍地被你我重新上演。酒吧年輕人不還是追著美好的北京夢努力奮斗嗎?被感情欺騙的小張老師在尋求安慰后還不是會重新選擇新的感情嗎?被關入牢籠的胡金泉還不是跳著芭蕾給王彩玲看并且告訴她他很好嗎?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多少人還在重復著王彩玲的生活卻又不甘平庸;多少人像胡金泉一樣身為同性戀寂寞而孤傲的活著;多少人像黃四寶一樣放棄理想,淪為了市井小民。這些人,是你是我是他。是燒不盡的野草,等不完的立春。
[責編/塵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