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你對于任何話題都能聊、敢聊,用坦誠的方式溝通是因為吃虧少,對世界充滿熱情嗎?
韓少功:(笑)我吃的虧也不能每一件都說給你聽啊。你要看受什么騙,人生哪有那么順利的。這個時代因為變化快、機會多,在無序的狀態下要實現自我保護,你就要多費心力。在某些方面要皮厚點,把神經鍛煉得堅強一點。像個體戶,每單都賺得盆滿缽滿是不現實的,十單生意里有一兩單生意賺就可以了。要有這種思想準備,不能說每一次出手都大獲全勝,這對自己要求也太高了。
記者:很多寫作者當下的困境是,想寫出主流文學界認可的純文學作品,又想盡量迎合市場,你是如何做選擇的?
韓少功:哪些有意思哪些沒意思,你算算賬。有些東西不是那么氣勢洶洶、那么了不得的,你就會看得很透,表面花里胡哨、氣勢洶洶的東西都一錢不值。當然你最開始有個自我生存的問題,你要活下去,不能窮得沒飯吃,基本生活和自我保護技能要有。在這個標尺之上,你要有價值選擇。有人說“老師我沒錢能寫作嗎”—沒錢當然不能寫作了。但是有多少錢算有錢?是不是一個億才算錢呢?我不鼓勵那種書生意氣,說為了理想沒飯吃也堅持,那是對自己、對家庭的不負責。每個人來這世界上必須完成的義務是養活自己、養活家庭,但在這個之上,要是有當作家就可以花天酒地這個想法,那你趕緊離文學遠遠的。選了錯的路,要糾錯,經過實踐后做修正,都是可以的。現在的人老有一種狀態,什么都沒嘗試、什么都沒投入,只是在不停計較、比較、想象,這個狀態很不好。挖井就要出水,殺豬就要見血,什么事情要干起來再說。
記者:你喜歡專注的人,忘我的狀態。
韓少功:真正好的作家像個忘我的小孩在玩沙子,什么也不管。玩得津津有味,就是兒童的純真。作家有時候迷事業,進入忘我狀態六親不認,這往往就有了出好東西的可能性。
記者:可很多作家還是對諾貝爾文學獎念念不忘。
韓少功:都想當比爾·蓋茨。這不是瞎扯嗎?我們寫到六十多歲,處于收官的狀態。諾獎為什么要變成一個那么偉大的目標呢?世界上還有那么多作家沒得過諾獎,像托爾斯泰、卡夫卡,難道他們就一錢不值嗎?口碑是很好的獎勵;寫作的愉悅是很好的獎勵;市場的占有量也是個很大的獎勵;甚至幾百年過去了,文學史上給你留了一筆,也是個很大的獎勵。對成功要保持超越世俗標準的能力,自我懷疑的能力,對那些神圣不可侵犯的、眾口一詞的東西都要有一種懷疑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