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者:你在上世紀60年代上大學時就使用綜合材料,是源于自己的靈感,還是別人啟發你的?
尚揚:那時候沒有人使用綜合材料,家里條件不好,沒有錢買繪畫作品,于是就突發奇想找代用品畫畫。
記者:使用綜合材料在當時是不是一種離經叛道?
尚揚:我是學生,使用綜合材料是在學習過程中的自我嘗試,好在是在那個學校像家庭對自己孩子一樣寬厚,年少畢竟不太懂得處理師生關系,只圖作畫,沒想別的,只朝自己認準的目標走過去。
記者:經歷過上世紀80年代的傷痕美術和尋根美術,你怎么評價那段歷史?
尚揚:它是非常自然發生的。經歷了“文革”以及“文革”之前那么多年的傷痛,中國人走進了一個新的時代,開始發出來自內心的自由的呼喚。這時人們很自然地就會痛徹地反省過去,所以傷痕文學和傷痕美術是自然發生的。而當時藝術家的責任就是揭示生活的本質,要告訴人們我們應該怎樣看待過去,面對今天。這是一個重要責任,也是人文關懷的重要表現。傷痕文學和傷痕美術在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自然發生,而且是有力推動了改革開放。
記者:你在黃土高原上畫了三年,這三年在你的創作史中處于什么位置?
尚揚:《黃河船夫》創作時39歲,發表是40歲。我去陜北畫了三年,這其實是我在國內藝術圈的亮相。別人知道尚揚是從《黃河船夫》開始的。但我去畫黃土高原的時候,并不是要去完成我的文化尋根。我到陜北去,畫一種簡單的單色的平面的繪畫,沒有立體沒有明暗沒有更多的色彩,沒有透視沒有很好的解剖,我是嘗試通過這種方式,把過去在大學里學的熟悉的觀念和表現方法甩掉。為什么要去掉蘇聯和俄羅斯的繪畫方式對我的影響?因為我曾一度非常熱愛和迷戀,但后來在大學時代,我發現了塞尚,我認定了今后我要通過塞尚這條路走下來,我不去改換我以往受到的影響,就走不到后面這個方向來。很幸運,我成功地做到這一點了。
內心走得通,路就走過去了
記者:你完整地參與改革開放以來這段美術史的,你怎么評價?
尚揚:我無法從很高的角度做一個整體方面評價,但是作為一個參與的藝術家,覺得這么多年中國的藝術家非常努力,用30年的時間取得一些成果應該是值得欣慰的事情,但中國的藝術也不是發展得那么盡如人意和完好,仍然面對很多問題。首先是我們的文化開放度還存在一定問題,我們的體制應該更加自信才能做到這一點。面對今天文化探求和發展的需要,沒有這個還是不夠的,盡管走到今天也已經很不簡單。這是兩方面的結果,一方面,管理者比過去要寬容一些,但另一方面,現在做得還很不夠。藝術家的主體應該是好的。
記者:在演繹源自西方的當代藝術上,你有什么原則或者是自己的一些心得?
尚揚:第一個體會,追溯和前行始終是所有從事這個工作的人必須要做的兩件事情,兩個方向其實是一件事。追溯就像你要知道人類曾經的發展史,才知道人類將要走向哪個方向;你要知道美術史,你才知道你要往哪個方向走。今天我們的工作始終在觀照美術史行進,就像一個參照系,符合藝術本體。第二個體會就是視覺的探索是無止境的,今天的視覺表達和手段已經如此豐富,它的進展已經如此不可思議,未來會出現許多我們現在想都想不到的表達方式。你得有心理準備,任何新的視覺方式的出現你都不應感到特別驚訝,因為可能性太多了。人類追求無限的方式永遠不會停止,視覺的追求方式也永遠沒有止境。有的人在疑惑以后的路往哪里走,其實這個路很寬闊,走不走得通,全在自己內心。內心走得通,路就走過去了。很多人覺得方式都被用盡了,沒有辦法再實踐新的東西,而從我自己體會,這個求新方式,是在自己工作中邏輯的、必須會發生的,不是為了標新立異,或者嚇別人一跳,而是你腳踏實地地讓你的工作在你想要的方向上向前發展。

回到最初學藝術時的想法
記者:《董其昌計劃》里你未來還要做哪些工作呢?
尚揚:《董其昌計劃》已經做了好多年,到今天我也還在做。它不是在一個系列里用一種工作方式去重復它,而是希望這種工作方式自身還能向前演化,也能挑戰我的能力—思維的能力和表達的能力,還有沒有可能做得比過去更好。另外我從這里還能派生出新的東西來,從去年開始我從《董其昌計劃》進展衍化開去,用《剩山圖》的新的方式繼續探索,我覺得它在某些方面比過去更有張力,好像把我的叛逆顯得更多一些。
記者:你如何看待市場對于藝術的影響?
尚揚:市場對藝術是必不可少的。上世紀90年代初期中國藝術市場剛剛興起的時候,我并沒有熱心地投入,后來也不特別熱心,但我認為市場對藝術是必要的,我自己的態度和事物本身是兩回事,我始終對此保持相對游離的態度。當它找到你的時候,我首先考慮它對我的藝術是否會有損害,如果有損害,我一定退卻;如果有推動的話,我一定和它交流、結合。在交流過程中,一旦其中發生這樣的問題—我覺得我的藝術會受到妨害,我就后退,我經常后退。但我并不是一個潔身自好的人,因為藝術家從來離不開名利二字,但我反對從名利出發。比如采訪,藝術家也希望名能夠傳播,讓更多人認識你。而藝術家也需要利,藝術家是人,也得生存,得再生產,比如租工作室,買材料等。而你工作的出發點不應該是名和利,在視覺藝術中,對待藝術得真誠與否,懂行的人是一眼可以看出來的。在開始工作時,你心里想到的應該是回到最初學藝術時的想法,真誠地去追求,你的一輩子是要這么去做的,你應該回到這個起點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