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國寶”加“幫”,以“磚家”辱沒“專家”,兩項簡扼的變異用字,精絕寫照了當今古代玉器鑒識領域的水火情勢。前不久受友人知會,前往某正統(tǒng)場館,參觀主旨弘揚民族文化的民間古玉器藏品展。細細察看,兩百多件展品的真品率僅為1%,憤懣的感受更在于展藏品持有者和幾位所謂“專家”,面對前來學習的觀眾們滔滔“真”言以訛傳訛。與我同往的摯友無奈自語:“若這些假貨是真品,國家博物館早可以關門了。”
出于慎重,從遠古到清末民初,借由展品標卡指引,我倆依序反復看了三遍,后一遍的察看目的完全是為了尋找真品,也終于發(fā)現(xiàn)了兩件半小件,說是半件,尚屬不完全確定。看完后趕緊走人,尤其我的那位摯友不斷催促,因他的敏感身份(體制內古玉器研究專家),又怕我較真而現(xiàn)場惹事。面對這些比之國寶更“國寶”的展藏品,作為有識之人,是喜悅,還是憤怒?看那位摯友傻笑的表情,言語只剩下“快走,快走”和“快走”。我理解他的難處,迅速離開是明智,萬一被熟人發(fā)現(xiàn)專家在此,他想不說話就難了。視現(xiàn)場氛圍,說假話是捧場,說真話的是攪局。
古器的鑒識是有難度的,若不是專家和行家,真假辨別就是霧里看花。譽為專家的(除退休之外)基本都屬于體制內文博系列,國家有明文規(guī)定不得私自涉足社會民間和市場。為行家的又都處于體制之外,猶如無證行醫(yī)的游方郎中:近得了病床,上不了法堂。一來二去,偌大的中國能夠為民間古玉藏品作鑒識的專家少之又少,法定有效的鑒定機構(或個人)更是缺少。由此,專家中有“磚家”充數(shù),游方郎中容易假冒。
專家的職銜是由資格資歷經評定而任命的(俗稱“評職稱”),現(xiàn)今50歲之上的很多專家,大多都歷經上世紀80年代中期之全國性各行業(yè)同時展開的首次“職稱評定”,自此以后形成晉級制度而循序漸進,能夠被稱為專家的,一般下限副高級,置于文博系統(tǒng),就是副研究員。說來也巧,當年我曾是上海美術館職稱評定組組長。據(jù)當時政策,尤其中級職稱,籠統(tǒng)的工齡年屆和不甚細分的本科文憑是職評的硬指數(shù),只要符合就行。可想而知,約30年前的中級職稱獲得者,其中大多僅具備專業(yè)輔助的業(yè)務能力。
令人尊崇的真專家也確實存在。當年我館的副館長丁曦元先生,就是國際間認定的清末海派三大家(虛谷、任伯年、吳昌碩)的鑒識權威。他不僅深諳這幾位大師的詩書筆墨,對他們的日常行跡也幾乎了如指掌,甚至可以準確到某年某月某日。因此,傾聽他鑒畫過程,簡直會錯覺他是隨大師寸步不離的弟子。耳聞目染丁先生的這番功力,也實足影響和鞭策自己:面對古器的收藏和研究必須具備嚴謹深究的學識態(tài)度,否則自欺后果嚴重。
國寶“幫”化的藏假群體,很多深陷被欺繼而自欺的惡循環(huán)之間。其中有酸苦怨憤的,有抱團取暖的,也有繼續(xù)沉迷的。畢竟所付出的真金白銀難以消受,早已聲名在外的江湖顏面又如何消卸?自然,又有寧可混淆視聽舉措,欲以商機解套的。
上海有一位謝世不久的古玉器收藏大家,生前時常告誡青年藏友:“是你們機遇了前所未有的收藏好時代,因為國力強盛的大環(huán)境下,數(shù)十年大規(guī)模基建翻天覆地,使很多千古沉寂的歷史遺珍現(xiàn)世。民間收藏必定是國家收藏的先驅和后援,何況這些寶物大多塵世流落。你們盡量將它們找回來!”這位大家就是著名的文化前輩杜心先生。如今杜老走了,想必是懷著事猶未竟的心思神游玉宇了,所掛懷的還是古玉鑒識領域至今的是非亂象。對他來說,玉文化是華夏的神性載體,是民族的神圣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