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獨自在香水灣的海邊已經(jīng)住了一個多月了。兒子,我發(fā)現(xiàn)這次住在海南內心竟然比先前每一次來都要平靜安寧。有時會問:為什么?心里也有些解釋,年齡又大了一歲,有意識地淡出嘈雜云游山水,既然社會的主流欲望在拋棄自己,不如早早有意地去背離那些主流,免得所有門都被堵上時,會真的像退休官員一樣失落……其實,不是這樣的,不完全是這樣的。仔細分析才發(fā)現(xiàn):真正讓爸爸這次寧靜地待在海南是因為奶奶也在這兒。
奶奶與爸爸一起住在香水灣,她很快就要82歲了,總是說自己走不動路,所以幾乎不愿意下樓在小區(qū)里散步,更不愿意去海邊,最多是站在陽臺上看看大海。這讓爸爸焦慮厭煩,房子很小,爸爸要寫小說,即使不寫任何東西,那爸爸也愿意獨處,不喜歡聽到身邊的奶奶在走動,說話,喝水,嘆氣,發(fā)呆,發(fā)呆怎么可以聽到呢?房子太小了,你真的能聽到另一個人在發(fā)呆。爸爸喜歡在海南發(fā)呆現(xiàn)在快要發(fā)瘋了。于是,把奶奶送到了萬寧,那兒離香水灣有三十多公里。奶奶開始不想去萬寧,她愿意天天與自己的兒子待在一起,可是,兒子不愿意與自己的母親天天待在一起,送奶奶去萬寧時,她很失落,坐在車上一直不說話,窗外的綠色和大海也沒有讓她興奮。
老人經(jīng)常像孩子一樣,當?shù)竭_萬寧的房子之后,她看見了幾年前自己住在這兒時所熟悉的一切,竟然一下就興奮起來?,F(xiàn)在好了,爸爸平均兩到三天去萬寧看看奶奶,每當下午,開車走在夕陽里,經(jīng)過分界洲島快要到萬寧時,心里有興奮,擔憂,渴望,像很多兒子一樣,爸爸其實也很愛自己的母親。
下午要回香水灣,竟然總是有些舍不得走,看著在沙發(fā)上睡著的奶奶,真是太老了,皮膚都干了,老人的皮膚就像海邊晾曬的咸魚,奶奶竟然很懂事,一點也不糾纏爸爸,說走就走,說來就來,自由得很吶。兒子,那肯定是美好的時光,爸爸經(jīng)常意味深長地對你說,現(xiàn)在是咱們家最好的時光。其實,爸爸跟奶奶在海南,那也是最美好的時光。
母親是兒子無法回避的,兒子們面對十分衰老的母親更是矛盾糾結。考驗兒子的方法或許很多,愿意不愿意帶著已經(jīng)82歲的母親去旅行,可能是重要標志。
把老人放著不管,其實是最人性的,動物世界告訴我們人和動物沒有什么區(qū)別。歐美那些人是不管老人的,孩子大了就不給錢了,老人老了,自己待著。老人可以自殺,可能獨自死去,日本有一個電影讓爸爸深受教育,并且無比認同,故事核心就是人老了,就要送到山上喂野獸??墒牵禾煸诘聡l(fā)現(xiàn)了不同的結論:從小生長在布萊梅的馬雅女士說:她們專門研究了課題,德國有85%以上的老人是居家與兒女們一起,直到他們死去。
爸爸小說德文版的出版人沙敦如女士把92歲的母親接到自己鄉(xiāng)村的家里,那兒離班貝格很近,前幾天在北京聽班貝格交響樂團演奏西貝柳斯的第四交響樂時,又回想起那個92歲的老太太,她們家很歡樂,老太太時時提醒我英文單詞。讓我感動并在巴伐利亞想念自己在中國的老媽。兒子,有一天爸爸老成那樣了,咱們怎么辦?也許咱們應該談談條件,因為我們是有條件談條件的父子。爸爸曾經(jīng)與藝術家朋友說過,大意是過了80歲還活著,就自殺。這恐怕不可信,因為爸爸十多歲時,還想過了30歲就自殺呢,可是,現(xiàn)在不還無恥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