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讀一些文史資料,發現一些“黑暗的趣聞”,比如李鴻章每次對外借債總要有一定比例的抽成,這使得他在正常經營之外有巨額家資;盛宣懷的父親和李鴻章原有同窗之誼,盛宣懷得以入李幕有近水樓臺的優勢;袁世凱讓周學熙辦理金融與產業固然與周本人的能力有關,但也記了周學熙父親周馥在他窮困時相助的慷慨,周學熙本人依此致富……
千百年來的小說家和說書藝人將一切都神化,于是需要希望的民眾借助他們寄托自己的理想或者愿望,找他們傾訴甚至許愿,最終這些原本活生生的人漸漸變成圖騰,變成神靈。更多的書籍都旨在“造神”而只關注這些人的“神性”卻更少關注他們真實的人是怎樣的。至于造神的原因,大家日漸心知肚明,而將神人拉下神壇注入人情味確是我們文化中做得不夠的工作,似乎要冒著欺師滅祖的風險。
好在有人也樂于做這個工作,盡管這種“打假”的工作對很多人而言簡直是“異端邪說”,但卻挖掘出那些被埋沒進歷史灰塵的人,展現出那些比虛假的神話形象更有趣的人和事。比如魯迅就做過這樣的工作:他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提到,晉人輕裘緩帶,寬衣,被看做高逸的表現,其實他們是吃藥的緣故。一班名人都吃藥,穿的衣都寬大,于是不吃藥的也跟著名人,把衣服寬大起來了!而他們吃的藥名為五石散,主要成分是石鐘乳、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 赤石脂,這玩意是有毒的;吃完了更因皮膚易破,不能穿新的而宜于穿舊的,衣服不能常洗,因此就生虱子。“所以在文章上,虱子的地位很高,‘捫虱而談’,當時竟傳為美事”。用現代語言總結起來,這些魏晉名士的風流其實是和有錢還嗑藥有關。因為有錢才嗑得起藥,而嗑得起藥的人又形成圈子,和現在娛樂圈聚眾吸毒差不多——至于“風流”,也不見得真是那么風流。
魯迅的話還是可信的,不是因為他是戰士,也不是他在教育部做了十余年的公務員,而是因為他是學醫的,并且研究撰寫了中國小說史略。不過我知道這些不是因為魯迅的文章或者演講,而是因為汗青的書《歷史精英圖譜:歷朝人物品藻》,作者仔細并深入研究了魏晉風流的真實情況,魯迅的文字不過是其中一部分借用的資料,換言之,有關春藥與名士,作者有比魯迅更明晰和專注的論述。
這本書中還原的真實不只這些,作者把更多在民間被神化的人物的真實情況借助詳實又有趣的史料剖析開來:關羽并不是民間傳說或者小說唱本中的忠肝義膽不近女色,反而因為一個懷有身孕的別人的老婆和曹操鬧翻;而諸葛亮也不似《出師表》自己鼓吹的那種千古第一死而后已的忠臣,相反倒是不太把幼主放在眼里,有了幾分鰲拜和和珅的味道,無論你信不信服不服,反正作者有證據并且言之有理;史可法也不是中學課本中那個民族英雄,一如袁崇煥既不是第一忠臣也不是第一奸臣……作者寫到數十人,人人有趣,人人的真實情況都可以讓人掉下巴。就因為這些,在成稿之時作者以及作者的文章曾被人揭批,原因是褻瀆神人,揭批者認為作者告訴讀者關二爺的真實情況便是無赦之罪,現在看來簡直有些滑稽了。
即使我們從文史的立場和角度去探究關二爺的真相,作為實用主義的國人,該拜二爺還是會拜的。就像歐洲文藝復興就旨在打破神學權威,因為只有打破神為中心的世界才能建設人為中心的世界,但是現在西方世界信仰上帝的仍舊很多人,也不妨礙人類的進步。之于圖書,所以“神下馬”“人上位”又如何?有趣又有見識的人當然會讀有趣又有見識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