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黃昌梁看來,收藏相機讓他收獲了極大的滿足感。“男人都喜歡機器, 都‘好色’,都喜歡冒險及旅游,還都喜歡炫。”而相機恰好“色香味”全齊,“而且我覺得收藏的一大重要價值在于其‘可把玩性’,有可被擺弄的感覺”。
時值晚春,廣州環市中某高檔寫字樓里高朋滿座。一行人相互熟絡,低聲敘舊,先后踱入布設齊整的展廳。有人來了,他們停了交談,微弓下腰,相顧低聲。黃昌梁快步迎了上去。
來者是著名攝影師謝墨,以及黃昌梁的長期座上賓—相機維修大師李崧穎等攝影圈名流。饒是沉淀深厚、見多識廣的攝影大家,對眼前長桌密密麻麻的藏物也會忍不住稱奇。桌上擺的是近三十部經典相機,以中畫幅為主,絕大部分早已停產;而這些,僅僅是黃昌梁藏品的冰山一角。
狂熱地迂回追逐
言談間,黃昌梁把大家請到一臺格拉菲Speed Graphic 4X5相機前留影—聞名于世的二戰照片《國旗插在硫磺島上》便由此型號相機拍攝。此次留影使用的是“波拉片”方式。數十秒后,嚴冬小心撕開相紙藥膜,擺在桌面:“我們當年工作時拍得多,相紙沒地方放,擺了一地。模特還生氣呢,說你們真是太不尊重我啦!”眾人大笑—過去“即影即有”的照片,比現在液晶屏回放有趣得多。
這是黃昌梁年內策劃的第五次資深攝友聚會。他樂于分享自己孜孜不倦收來的一切。以數量論,其藏品已逾千件;以質量論,有金寶、哈蘇、祿來、瑪米亞、賓得、富士、福倫達、徠卡、蔡司等各大品牌經典型號,囊括135全幅膠片/數碼機、120中畫幅膠片/數碼機身、大畫幅機身、數碼后背、各有關機身的對應鏡頭及幾乎所有的周邊配件,還有罕見的中畫幅轉中畫幅、中畫幅轉全畫幅自動對焦轉接環。

這一切飛速填滿了他公司辦公室的四面墻壁、桌面和幾乎所有的業余時光,前后僅用時七年。當記者提到“這速度可真夠快”時,黃昌梁突然定了定神,帶著孩提時的貪玩表情嘿嘿一樂:是么?哦,回想起來,還真是啊……
黃昌梁的收藏分數個階段,一開始是難以抑制購買欲的沖動期。黃昌梁先逛遍了廣州盛賢攝影器材城,北京五棵松,馬連道攝影器材城,上海星光影城,把靚貨逐項收入囊中;然后到香港二手市場,“尖沙咀一帶啊,香檳大廈什么的,都跑得熟了”。再轉攻海外及日本東京銀座、澀谷攝材商場;又轉入專項代購期,托海外朋友代購心儀器材。最后發現很多貨品都缺些零件,懂英文、熟渠道的黃昌梁便轉入ebay、Amazon等電商細細搜集。
黃昌梁搜集器材的過程,與獵人、獵物間的迂回追逐相似,“比如人家說仙娜P2好,瑪米亞 645好,我就趕緊去買。因為很多器材已經停產,所以我一般先甄別系統的玩賞性,然后按系統重點搜集”。他指指辦公室頂上一角的柜子,里邊是一臺全新盒裝的康泰時645。“拿幾部先玩,留下一臺放著,國外攝影界稱之為‘Back up’;各種外延附件都買齊,譬如仙娜eMtion數碼后背轉接七個中畫幅系統的轉接環,這在國內絕無僅有。”七年時光便這樣被黃昌梁擠壓、折疊,與不斷匯聚的器材一起濃縮地碼放在帶濕度計的防潮柜中,厚實地碼在辦公室的四周。黃昌梁極享受這種不斷收集把玩帶來的樂趣與滿足感。
行事快速,并不等于囫圇膚淺。黃昌梁起身從書柜上抽下一本厚厚的文件夾。里邊夾著一疊紙冊,細細列有出行器材清單—比如土耳其之行帶的瑪米亞、金寶和佳能相機及配件,在某一段甚至細致到“換一個指定容量的CF卡”的注釋;有器材測試項目的評估記載,如惠州灣之行重點測試祿來6008AF與保富圖閃光燈的匹配、測試康泰時645同步閃光1/125最大速度;乃至各類器材的使用者、影友聚會接待人員、行程規劃以及人員調度,都由黃昌梁手寫安排。這樣的本子有十冊之多,記滿了收藏路上的有趣細節,與扎實厚重的器材相得益彰。在這種事事井然有序、調度自如的本事,與黃昌梁企業老總的身份密切相關。

“拿來折騰”才好玩
陷入瘋狂收藏前,黃昌梁只是一個普通攝影愛好者,用卡片機記錄身邊事物,“隨手拍拍而已”。2007年底初識攝影,遂購入一臺佳能5D研究,與一眾好友玩起了單反。而趙嘉的《頂級攝影器材》一書,勾起了黃昌梁的收藏欲望;后來偶遇資深攝影器材商、耐索公司老總鄭亞忠先生,“就是鄭先生不斷‘放毒’,才讓我涉足中畫幅相機的領域。”由玩票、入門一躍而成高端器材發燒友,用時不到一年。黃昌梁笑道:“從卡片機、單反到中畫幅一路走來,雖然沒有很刻意地轉變,但很快摸到了攝影收藏的門道;我比較追求極致畫質,因此必玩中畫幅。后來受到攝影名家的建議,既要自動對焦,又無需太多費用,就選擇最經典的康泰時(Contax)645入手吧。”
較之相對淺顯易懂的全畫幅,中畫幅玩法繁多。“中畫幅系統的機身、鏡頭有很多經典,像場大、畫質好,而且有一些技術性的操作,可以移軸、拍微距、俯仰搖擺。”黃昌梁比劃著,“但其難度主要體現在機背搭配的契合度。”數碼后背是安裝在中畫幅相機上的數字成像及處理模塊,因其定位專業、售價昂貴,普通消費者極少碰觸,一般只有商業攝影師才通曉其中門道;而黃昌梁則憑一腔熱血殺進了這個陌生領域。“入手康泰時645后又玩了一些組合,比如碧浪之家ETRsi、哈蘇V系列、瑪米亞645AFD,經常會碰到機背之間不很響應的問題。這需要磨合,需要對數碼背的性能有深入理解。”
“多變比單一有趣得多,多向轉接更好玩。”自最早入手的康泰時之后,黃昌梁又遍玩哈蘇、仙娜、利圖等品牌的數碼后背(與普通數碼相機相比,數碼后背最大的不同在于沒有鏡頭及快門等結構,只有加附于其他傳統相機機身上才能拍攝使用的裝置)。“先是多向數碼后背,萬能接駁,需要不斷調試;其次是一機一背,定向接駁;最后許多廠家演變成了一體化設計。”他覺得一體化設計始終太少趣味:“為一部機專門生產后背,對玩家來說意義不大;工業及市場成本約束之下,很多廠家只能按一機一背的思路發展。換句話說,攝影器材的生產商不愿意向玩家提供跨品牌、多元化的互換器材平臺,而是為了有利于生產商控制銷售渠道、市場分割和管控。但是你要知道,攝影器材最好玩的就是將品牌間的區別優勢組合利用,有些東西是‘拿來折騰’才好玩!”

折騰的不止器材組合,還有從無間斷的外拍。繁忙公務之余,黃昌梁會帶上助手四處試機。“有人是器材黨,有人是技術流,而我兩樣都兼顧。一閑下來就喜歡帶著各種相機到處跑,用各種組合去嘗試。”節假日的廣州城,黃昌梁與助手在各種地標建筑和尋常街道中穿行;遠足時則會瘋狂地帶上三五套器材,全副武裝。黃昌梁邊聊2010年的西藏之行邊笑:“背這么多設備爬到珠峰腳下,想想都覺得有些不自量力。”為了在絨布寺拍珠峰日落,黃昌梁與助手一窺見美景便匆匆下車,趕時間,架設備,調參數。當時海拔已至5600米,兩人折騰了二十多分鐘才走到拍攝點,“當時真是連催促助手都沒力了。”最后“器材不負有心人”,總算搶了一張讓他頗為滿意的日落映雪山圖。
除了不斷“折騰”數碼背,黃昌梁更愛絕少人擁有的自動對焦轉接環。這自動對焦環絕非常物:一是市面可見的絕大多數普通轉接環僅能手動對焦,帶電子觸點的自動對焦轉接環非常罕見;再是者轉接環可接兩種不同系統,甚至不同畫幅的器材,并實現快速精準對焦。
“這是我專門去加拿大,請全球唯一的康泰時轉佳能自動對焦鏡頭改造師傅唐寶明(Boming)先生定做的,手工費八千元一枚。”黃昌梁晃動轉接環,得意非常。眾多攝影大家現場把玩,紛紛大贊其妙。
彌補青春的缺憾

若為心頭之好,黃昌梁不吝投入巨資和大量精力。“收集這些舊東西,其實就是為了找回青春,嘗試把玩過去沒機會接觸的東西。過去攝影世界里有太多的精品。那些精品就算專業攝影人都很難有機會全接觸,更何況我們當年沒條件。現在玩回來,其實就是為了彌補那段缺失,也讓整個攝影界都能找回一種補償。”
重賦新生,彌補遺憾,是黃昌梁對中畫幅機身、數碼后背樂此不疲的緣由。中畫幅相機曾有極輝煌的歷史,如今祿來破產、瑪米亞轉讓、賓得被收購,其昔日頂級產品幾乎停產,許多機器幾近塵封。當年僅有少數的從業者可以領略這些中畫幅機器的絕妙之美,普羅大眾實在難得一見。
135全幅相機都是一體成型,僅有機身與鏡頭間的組合變化,而且全畫幅數碼化較早,膠片機在當下幾成擺設;而中畫幅相機的機身與后背分離,膠片時代的機身可以與現代數碼后背配合,有跨時代轉接,給予舊器材新生命的可能。天生好奇心強、玩心重的黃昌梁窺見了樂趣所在:“中畫幅的玩法,關鍵就是讓過去的膠片機器得到數碼化演繹。讓古老的、已過時的膠片機重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于是黃昌梁為此孜孜不倦。曾經輝煌一時的仙娜早已全線停產,Sinar eMotion 數碼后背是仙娜的收官之作,意義非凡;祿來6008AF則是世界上唯一的、也是最后一臺自動對焦6x6膠片中幅相機,但鮮少有第三方品牌為其定制數碼后背。黃昌梁從廣州、香港兩處分別購得全新機身及后背,并通過李崧穎調試,使之實現精準操作。黃昌梁為此為過程賦名為“祿來重生”,并撰文紀念。
談及黃昌梁為數眾多的相機改造,李崧穎是個繞不過去的人物。李氏一門皆為相機專家,叔父李祖斌和李祖達身在香港,是譽滿亞洲的相機修理名匠;而李崧穎的手藝不遜色于兩位叔父,膠片及數碼兩個時代的機器都能玩轉。“不敢說全國,至少在南中國,他絕對數一數二。”黃昌梁對其頗為推崇。李崧穎身上有傳統匠人的習性:樸實低調,但閱歷深廣,技術及理論基礎厚實,為黃昌梁的相機收藏助力不少。
李崧穎曾為黃昌梁調配完成了無數器材。其中哈蘇203FE機身+利圖Aputs II 5 數碼后背+施耐德75-150mm/F4.5鏡頭的組合,至今仍是黃昌梁最愛之一。能將三大廠商的產品融合一處,頗費功夫;難度最大之處在于這枚施耐德長焦鏡頭與機身的適配:鏡頭大而且重,沒有鏡間快門。李崧穎為鏡頭安裝了COPAL 1號快門,加裝了專用支架以平衡鏡頭重量和穩定性,實現了吻合哈蘇的標準截距,并根據其變焦的特性添加了可伸縮的變焦遮光罩。“我幾乎所有器材都是李生幫我調試的,就沒碰過他不會弄的東西。沒有他我玩不到今天這個地步。”在李崧穎推介下,黃昌梁還玩起了大畫幅相機。李崧穎為其修復了格拉菲Speed Graphic 4X5相機并使之數碼化,讓仙娜P2能使用航空鏡頭拍攝,并翻新了金寶大畫幅鏡頭,精品頗多。
收藏相機讓黃昌梁收獲了極大的滿足感。“男人都喜歡機器,都‘好色’,都喜歡冒險及旅游,還都喜歡炫。”而相機恰好“色香味”全齊。“而且我覺得收藏的一大重要價值在于其‘可把玩性’,有可被擺弄的感覺;不像郵票和字畫之類,只能收,不能玩,那對我來說沒意思。”
收藏數年間,黃昌梁一直保持心境平和。“為什么?因為我不是這個攝影圈子里的人。圈子里的人一般帶有身份立場,有贊助單位,代表某些品牌利益,多少有局限偏頗,不能顧及太多。”他把職業和興趣劃得很開:“我不是靠這個生存的,是中性的,有鮮明的玩家心態。我所表達的,都是不受利益控制的直觀意愿。”黃昌梁自認對器材頗有發言權,除了無立場之外,當然還有“遍玩所有”的自信:“專家都未必有這么全面的涉獵。我算是泛家,接觸得多,當然會有自己的心得。”他順帶提及了南北藏家之別:“北方藏家更注重技術、素材和文字的系統表達;南方藏家,比如我,追求的是成像效果,更重要的是好玩,要有愉悅、隨性的感覺。”
黃昌梁處世沉穩,言談練達,周密妥貼,邏輯清晰,有其中年企業家風范,但把玩相機、分享收藏心得時那份較真、得意和躍躍欲試的姿態,像極了初獲至愛玩具的孩子。頭發已然灰白,但仍不乏童稚好學之氣。這項愛好看起來沒有盡頭,而他也無時無刻不樂在其中:重獲青春,尤好折騰,在冷冽的機械結構間找到融融暖意,一路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