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斗夢

春末夏初的四五月份，是北京最美的時節之一。經過漫長冬季的蟄伏，好戲也開始扎堆兒上演。較之同期的多個大型戲劇節，主打兩岸優秀青年戲劇作品的兩岸小劇場藝術節雖體量不大，但因其主題貼近生活、情感刻畫細膩、形式新鮮多元的臺灣標簽而倍顯亮眼。

兩岸戲劇交流似乎早有淵源，事實上，直到2012年的“斗夢去 兩岸青世代劇展”，廣藝基金會邀請了3部北京的小劇場劇目到臺灣演出，才有人突然意識到：這也許是近30年來內地小劇場戲劇首次亮相臺灣—在臺灣觀眾的印象里，似乎人藝、國話的《茶館》《雷雨》和《四世同堂》才是內地戲劇的標準樣貌;而在北京提及臺灣劇場，也只能說出賴聲川、林懷民和果陀劇場。

2013年“文青較春 廣藝兩岸小劇場藝術節”，廣藝基金會邀請了六部北京小劇場作品在臺北演出，同時也甄選了三部臺灣優秀小劇場作品參加北京的“兩岸三地青年戲劇節”，兩岸觀眾對彼岸的戲劇新勢力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2014兩岸小劇場藝術節則以“Live Your Life”、“生活有戲”為主題，開始打造全面性的兩岸聯演模式，擴大同步于臺北、高雄、北京兩岸三城，邀集兩岸創作劇目共10部作品，并建立起兩岸創作者交流平臺，協助兩岸新生代青年創作者彼此互相了解、協同合作，同時透過作品展演等形式，以劇場的文化語匯跟更廣泛的大眾對話交流。

2015年，兩岸小劇場藝術節仍舊延續“生活有戲”的主題，繼續聯動北京、臺北和高雄，在維持原有輕巧規模的基礎上，更多著力于劇場語匯的多元表達。來自北京、香港和臺灣的10個優秀青年劇團的10部風格迥異的作品共計演出近50場，正如“Live Your Life”這一兼具“生活”和“當下”之意的口號所表達的，不同的劇作如同生活的不同切面，引領觀眾深入剖看兩岸相仿又相異的現代生活。此外，還有導演講座、藝術家沙龍、表演工作坊、臺灣劇場紀錄片展映、插畫展、漫步旅行等近30場“Color Your Life”系列活動，給更多人走進劇場的繽紛端口。

臺灣科技表演藝術亮相內地

三場不公開售票的科技表演藝術示范演出征服了北京觀眾：享譽臺灣與歐美的《黃翊與庫卡》首度以60分鐘完整版亮相亞洲，林懷民口中“可怕的孩子”、青年編舞家黃翊與他自幼夢寐以求的機器人朋友庫卡，攜手同樣曾為云門舞集2團成員的默契搭檔胡鑒和林柔雯，踏著古典音樂起舞，精準，靈動，并結合鐳射光和多媒體影像，制造了一個如世界盡頭般的唯美時空，將科技與藝術的融合演繹到了極致。lt;/pgt; lt;pgt;受邀欣賞這部作品的600名觀眾多為表演藝術業內人士，包括臺灣現代舞大家、黃翊的老師張曉雄。網上對此劇幾乎是一邊倒的好評，一時間《黃翊與庫卡》成了京城文藝圈的一項談資：畢竟“人與機器人共舞”就是一個充滿未來感的酷炫話題，何況還是一場不僅有噱頭、還有完美視聽和深刻內涵的演出。小劇場座位有限，口碑效應產生后愈發一票難求。此外，由于這個作品對劇場暗度的嚴格要求，演出開場后便不允許任何人隨意出入，便有觀眾因遲到無法入場，更增添了作品的神秘感。演出之所以沒有對外售票，是因為《黃翊與庫卡》升級版于2015年初驚艷紐約，收到了滿滿的演出邀約，一年之內，除了借兩岸小劇場藝術節的機會來到內地，便再難以定檔邀約。如此便需要省掉公演的相關報批流程，也就只能放棄票房，只作內部示范演出。lt;/pgt; lt;pgt;促成此事的關鍵人物是自稱“《黃翊與庫卡》奶爸”的廣藝基金會執行長楊忠衡。從2012年在廣藝主辦的“數位表演藝術節”上力挺它斬獲百萬首獎，到資助黃翊買下庫卡，使它由最初的25分鐘版成長為如今的60分鐘版，再不斷躍上更高規格的國際舞臺，他有種參加自己小孩畢業典禮的自豪：“表演藝術史上很幸運地擁有了《黃翊與庫卡》如此完美且獨特的作品，這也將會成為表演藝術史上一個無可取代的重要事件。”lt;/pgt; lt;pgt;這一版本中新增的《巴赫無伴奏系列大提琴》部分最為楊忠衡稱道，黃翊憑直覺采用了“奶爸”的好友、華人大提琴家王健演奏的版本，王健拉琴時低緩柔韌的呼吸感跟黃翊如太極般的舞步相得益彰，應和出了獨有的東方韻律。楊忠衡十分欣賞黃翊如此年輕便擁有全面而細致的藝術素養，“這個作品有很多人文的思考，可以說是最新的技術，也可以說是最古老的人性，都是凝聚在一起的。”而這正是他所理解的科技表演藝術的本質。

身為一個有理工科背景的資深藝評人，楊忠衡于2010年受廣達電腦董事長林百里之邀參與創辦廣藝基金會，并于同年與政府協力促成創辦每年一度的“數位表演藝術節”，恰好那也是世界上許多國家和地區著力推動科技表演藝術的伊始，這一切并非巧合：自從蘋果風靡全球，科技產品中注入人文關懷便已經成為主流趨勢。從某種意義上講，楊忠衡也是臺灣科技表演藝術的“奶爸”，他親歷了這個領域在臺灣從無到有、逐漸獨立并領先于世界的過程，讓“奶爸”欣慰的是，如今已經培養出了幾個頗有建樹的青世代“資優生”，除了黃翊，還有2015兩岸小劇場藝術節的開幕表演、多媒體小品《我和我的午茶時光》（以下簡稱為“《午茶》”）的編導周東彥。

《午茶》借由現代人生活中最常用的iPhone和iPad，探討“玩手機還是被手機玩”的終極問題，從生活的角度印證了科技表演藝術興起的必然。盡管手機依賴已經是全球性的現象，但周東彥在和兩位內地演員合作的過程中發現，由于相關法律政策的關系，內地的手機應用比臺灣多很多，幾乎已經綁定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內地年輕人比臺灣年輕人更加依賴手機。然而，內地目前尚未出現一個能夠代表科技表演藝術的名字，這也是楊忠衡如此急切想要在內地做科技表演藝術示范表演的原因。

兩岸合制戲劇正當時

《午茶》是2015兩岸小劇場藝術節唯一一部由兩岸聯合制作的作品，內地制作方哲騰文化是近年來國內較為活躍的戲劇公司，曾承辦過北京多個戲劇節，也出品過多部兩岸交流劇目，如2014兩岸小劇場藝術節劇目《驢得水》，以及今年藝術節的赴臺劇目《你好，打劫！》。哲騰的創始人、總監傅若巖是內地“小劇場之父”、國家話劇院劇場運營中心主任傅維伯之子，父子之間一脈相承的不僅有對劇場的熱愛，當然也有人脈和資源。兩岸小劇場藝術節的開幕新聞發布會上，老傅雖未發言，但應邀上臺合影。

在《午茶》演出前的藝術家沙龍“科技與表演藝術的火花”上，應邀與周東彥對談的是內地風頭正勁的青年導演黃盈。他和兩岸小劇場藝術節的淵源頗深，除了今年將要帶著鈴木忠智監制的新作《麥克白》赴臺演出，他還曾于2012年攜《黃粱一夢》、2014年攜《未完待續》在臺灣演出。《黃粱一夢》當時在臺灣的制作人正是《午茶》的制作人吳季娟，她曾為了在有限的預算下滿足導演對道具的完美要求，親自跳進水池捉錦鯉，令黃盈至今感動不已，笑稱為了捧季娟的場，甘愿不自量力與高顏值的周東彥同臺。

臺灣戲劇往往給人精致細膩之感，而內地戲劇則更加大開大合，關于風格上的交流互動，吳季娟的愿景是兩岸創作者“在路上相遇”，周東彥形容為“尋找共同的創作編碼”，而最終都可以歸結為黃盈的“人情說”：“通過小劇場的兩岸交流，最重要的是兩岸的人跟人之間有了非常緊密的接觸。”

“玩”的重要性

在本屆藝術節中，最調皮的當屬臺灣舞劇場的陳武康和蘇威嘉，他們不僅說話有如雙簧，帶來的舞蹈劇場作品《2 Men》也是玩興十足：打羽毛球，互相扮演對方評價自己，充滿游戲感的奇絕舞步，還邀請了一位把熱愛鋼琴拆解成恐龍骨即興演奏的鋼琴師一起斗趣，好玩，熱血，深情，讓觀眾燃到根本停不下來。

這是兩人在合作第15年時第一次專門創作的二人共舞作品，特別邀請了香港著名導演林奕華共同創作，因為兩人都曾為“非常林奕華”的作品做過形體指導，所以與林奕華有著恰恰好的相熟。正帶團在北京演出《恨嫁家族》的林奕華特別為兩男站臺打氣，不但出席了藝術節開幕發布會，并接受媒體采訪談《2 Men》創作，還在社交網絡上幫忙賣力吆喝。

舞劇場用游戲感十足的《2 Men》刷新了北京觀眾對現代舞的認知，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則用《剪紙人》顛覆了大家對“木偶”的傳統印象。導演鄭嘉音從1989年參與蘭陵劇坊的演員訓練開始接觸戲劇，后考入全世界偶戲專業排名第一的美國康涅狄格大學，師從提線木偶大師巴特教授，獲偶戲碩士學位。后追隨法國導演Philippe Genty、德國懸絲偶大師Albrecht Roser、美國光影戲大師Larry Reed等偶戲大師工作，逐漸形成了融匯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現代的偶戲理念和技巧，探索出了獨具一格的劇場語匯。

《剪紙人》從形式到內容都充滿了東方式的哲思與詩意，意味雋永。作品最令人稱道的精致美感，主要得益于它用大師手法將紙的元素運用到了極致：服裝設計是臺灣最資深的劇場服裝設計師、云門舞集御用設計師林如，光影技法則承自Larry Reed。上海戲劇學院教師、偶戲研究學者王曉鑫在與鄭嘉音對談的沙龍中說：“你用西方的手法講了一個中國的故事，但是做得比西方偶戲漂亮。”

王曉鑫是林兆華的學生，2007年在美國工作時，因為一場紀念泉州木偶大師黃奕缺的活動認識了巴特教授，在巴特的工作室看到鄭嘉音的 《光影嬉游記》的視頻，她稱之為自己的現代偶戲啟蒙。回國后，她策劃了“東西方偶戲對話北大藝術節”，逐漸成為國內偶戲領域的活躍人物。她認為，偶之所以會成為被廣泛應用的現代劇場語言，就是因為它與生俱來的游戲感，游戲感也是一切當代藝術的根本魅力所在。

如果說戲劇的本質是游戲，那么劇場創作是否有極限？如果有，那是用來挑戰還是玩弄的？“臺灣劇場頑童”王嘉明和內地原創戲劇新星莊一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們分別用自己的作品《請聽我說》和《山居》來解答。莊一是廣藝基金會副執行長、駐北京代表徐昭宇在2014年的烏鎮戲劇節發現的，他不但將烏鎮青年競演最受關注作品《山居》的升級首演收入兩岸囊下，還邀請了兩位評委史航和周黎明捧場，兩位以犀利言論著稱的評論人分別擔任王嘉明和莊一沙龍的對談嘉賓。

“玩”在演員訓練中的重要性早已是兩岸戲劇界的共識，藝術節特別邀請賈克樂寇表演體系在華人世界的第一人馬照琪來北京開工作坊，與她對談的嘉賓是內地肢體戲劇代表人物趙淼（曾應廣藝基金會之邀于2013年攜《水生》、2014年攜《九種時刻》赴臺演出），他和他的三拓旗劇團十幾年來一直致力于肢體劇在內地的推廣。趙淼還特別邀請著名編劇、曹禺之女萬方出席沙龍，連以文本見長的老一輩劇作家都來探討“詩意的身體”了，可見內地的戲劇演員是時候科學地“玩”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