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孕兩城，黑龍江界河的滄桑流變

自古以來，江河是大地的血脈、生命的源泉、文明的搖籃。

黑龍江一路奔騰不息，滋養了沿江的萬物生靈，是中國北方各民族的生命之河。

黑龍江是中俄的界河，見證了兩個大國的歷史，也見證了互利共贏的貿易往來。

2015年6月的一天，飛機用不到90分鐘的時間，將我從哈爾濱送到了位于黑龍江中下游的中國東極之城——撫遠。

從飛機上鳥瞰，中國北方民族的母親河——黑龍江銀龍起舞東流而去，蜿蜒畫出中俄的邊境線。如果時空穿越到三四百年前，我得換乘馬車、渡船，一路顛簸，經過朝廷設在松花江、黑龍江沿岸的十幾個驛站，花去20多天才能抵達這里。那時黑龍江還是中國的內河，但今天它已經變成了中俄界河……

黑龍江，與長江和黃河并稱中國的三大河，中國領土的最北點與最東點皆由它締造。千百年來，黑龍江的命運與中國的興衰緊密相連，也見證了中俄兩個大國之間的邊界歷史。而改變這段歷史的主角，是一位名叫穆拉維耶夫的俄國將軍。

清朝咸豐六年（1856年）前后，俄國東西伯利亞總督穆拉維耶夫多次率武裝船隊借科學考察之名，窺視大清黑龍江重要的戰略位置。他上書沙皇，一方面贊揚俄國強盜冒險家哈巴羅夫斯克對黑龍江下游的無理侵占，一方面說明擁有黑龍江對西伯利亞地區借江出海太平洋的長遠戰略計劃。

沙皇欣然接受了穆拉維耶夫的提議，支持他組織遠征船隊闖入黑龍江設立移民點和哨所，動用軍事暴力手段，強占黑龍江上游北岸、下游東岸中國居民部落。1858年，穆拉維耶夫借英法聯軍攻占北京之機，率武裝船隊兵逼璦琿城下，強迫黑龍江將軍奕山簽訂了《中俄璦琿條約》，由此從中國攫取了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大約15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黑龍江也就從此成為了中俄大界河。

黑龍江跨中國、俄羅斯、蒙古三國，全長4370公里，其中中俄界河長2854公里。因其流經黑土地，水微黑，江水蜿蜒如龍而得名，曾被稱為“黑水”，俄羅斯稱“阿穆爾河”。黑龍江上游始于石勒喀河與額爾古納河匯流處，終于中國黑河和俄羅斯布拉戈維申斯克一帶；中游從黑河延伸至中國撫遠和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一帶；下游從哈巴羅夫斯克至韃靼海峽入海口……

自古以來，江河是大地的血脈、生命的源泉、文明的搖籃。每一種文明的誕生，都是關于一條河流的故事。黑龍江，是中國北方各民族的生命之河。她一路奔騰不息，滋養了沿江的萬物生靈，孕育了眾多的城市。

撫遠和哈巴羅夫斯克分別位居黑龍江中下游的分水點上，右岸是撫遠，下游黑龍江與烏蘇里江匯合處是哈巴羅夫斯克，兩城相距65公里。自從黑龍江成為中俄界河后，兩座城市也開始了一衣帶水牽百年、兩城相望咫尺間的相惜相望。

根據《撫遠縣志》記載：唐開元十三年（725年），在黑龍江下游的伯力（今哈巴羅夫斯克）就設立了黑水府，管轄撫遠；遼代設剖阿里部；金代設胡里改路；明朝設奴兒干都司；清朝設寧古塔將軍府、吉林將軍府；民國時期撫遠歸屬東北路依蘭道；日軍占領東北后歸新設的三江省管轄……

哈巴羅夫斯克在《璦琿條約》簽訂后劃給沙皇俄國。此前，一直是中國朝廷設在黑龍江邊的驛站。元代到明清年間，伯力至庫頁島的黑龍江下游地區，冬季需使用狗拉爬犁傳遞朝廷指令，運輸納貢的虎、豹、鹿、鱘鰉魚等，因此也稱為“狗站”。當年伯力是連接撫遠和入?？谥虚g的一個驛站，上行在黑瞎子上建有“藥乞站”，在黑龍江邊的莽吉塔古城也設有驛站。

清朝末年，得到伯力的俄國人開始大規模建設城市，并更名為“哈巴羅夫斯克”。修建碼頭、橋梁、教堂需要大量石頭，撫遠莽吉塔古城外的石山成為供應地。石商赤爾金斯基租下撫遠城東的山場，雇傭山東、河北、遼寧的流民，開采山石順江運到哈巴羅夫斯克賣給建筑商。幾年時間采運走了大半座山的石頭，人們管那兒叫“石頭窩子”。

據當地老人講，當年哈巴物資短缺，撫遠城周圍鄉村的村民就用糧食、燒酒、雞蛋、大煙送到對岸換回布匹、食鹽、面粉、手搖縫紉機等。他們夏天劃木船來往于兩城之間，冬季就使用馬爬犁、狗爬犁運輸。還有燒酒販子自己背著五六十斤燒酒沿著馬爬犁的轍印，走到哈巴城去。當年還有幾位販運糧食、燒酒的鄉民，還領回俄羅斯姑娘做媳婦。

陪同我采訪的王極信是撫遠一位資深的攝影師，也是研究當地民俗歷史的專家。他領我在縣城中心一座新建的居民小區里找到華俄后裔李玉蓮的家。

今年69歲的李玉蓮出生在莽吉塔古城附近的小河子村，母親是父親李春山去哈巴販燒酒領回來的俄羅斯姑娘——一位雜貨店老板的女兒。老實善良的李春山想不到媳婦的另一個身份是蘇聯紅軍的偵察員。日偽統治時期，母親就將密信藏在父親背酒的木架子里偷偷帶過江去，送給紅軍情報部門。

1945年8月，蘇聯紅軍全線進攻東北，日軍戰敗退出撫遠。李玉蓮的母親幫蘇聯紅軍做翻譯工作，有時見紅軍將老百姓當日偽特務處置，就耐心與士兵們解釋，救下許多人的性命。蘇聯紅軍回國時，她也曾考慮過回哈巴與親人團聚，可看著善良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毅然決定留在撫遠，再未回過對岸的那座城市。

1946年末，出兵打敗日本關東軍的蘇聯紅軍陸續班師回國。撫遠迎來中共領導下的新政府。今年已經87歲的徐樹春就是那個時候隨軍來到撫遠的。徐樹春挺直腰板，軍人坐相十足，在他家的客廳給我們講訴親歷撫遠解放的故事。

1947年7月，徐樹春作為解放軍團首長的警衛員，看著別人整裝隨大部隊南下，自己與團長準備去撫遠剿匪，也是一肚子的不痛快。最后，還是跟著團長從佳木斯坐著火輪船順黑龍江來到只有90多戶人家的撫遠縣城?！爱數亓髅サ仄M成的幾伙土匪，根本不是正規部隊的對手，幾次小型戰斗就全部剿滅了?！?/p>

那時候，撫遠還留下大批日偽時期種植的大煙（鴉片）。徐樹春負責將收繳的四馬車大煙送到佳木斯軍分區。前線麻藥緊缺，首長一看弄來的這些大煙能制作很多麻醉藥品，不僅表揚了撫遠駐軍收繳大煙的行動，還高興地問當地還缺什么？徐樹春撓著頭皮想了想說：“首長，我們那兒也缺個醫院，老百姓沒看病的地方。”首長很快給派了一名醫生，還給配置了一馬車器材讓他帶回了撫遠。

1949年10月的一天，哨兵報告從哈巴方向開來一艘蘇軍的巡邏炮艇，徐樹春馬上帶人到碼頭迎接。平時蘇軍傳送情報或送給養物質，大都在縣城東南邊的烏蘇鎮碼頭交接，那里距離哈巴轄區的卡扎克維斯沃小鎮只有3公里遠。這天情況有些意外，巡邏艇剛一靠岸，一位陸軍上尉就給徐樹春來了個熱情的擁抱，然后從公文包里拿出幾張俄文報紙。徐樹春看見毛主席站在天安門上的照片，趕緊找懂俄文的人翻譯后才曉得：那是毛主席在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

那時候撫遠就一條主街道，一百多戶人家，四五百口人。聽說新中國誕生了，全縣人民都自發地涌上街頭，扎彩旗、搭彩門，扭起東北大秧歌，敲鑼打鼓游行慶祝。這個偏僻的小鎮大概好久沒那么熱鬧過，團首長高興地邀請蘇軍上尉與自己的士兵一起聯歡慶祝，好酒好菜一頓招待。

撫遠，在那個金色的秋天，開始了自己的新時代、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