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犀角生命難填欲壑

砰！一聲槍響劃破寂靜暗沉的夜空。一頭犀牛倒在了盜獵者的槍口下，鼻子上方的犀角在數分鐘內被鋸下，只剩下龐大的身軀還在痛苦地抽搐，鮮血在遼闊的非洲大地上慢慢浸染開來……

對南非克魯格國家公園的巡護員們來說，這一幕是他們最不愿看到的，但悲劇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重演。巡護員們抓起獵槍跳上越野車，這一夜，注定又無法安眠。

還是讓那幫盜獵者跑了。這非法的營生他們已經干得太熟練了，從跟蹤犀牛，到獵殺奪角，最后逃之夭夭，這些盜獵團伙準備充分、組織有序。法律的明令禁止和巡護員手中的獵槍，都不足以震懾他們，來自犀角黑市暴利的誘惑，讓他們一次次鋌而走險。

讓犀牛們為之付出生命代價的這些犀角，會被走私到越南、中國等亞洲國家，以不菲的價格出現在貿易黑市上，最終，它們會成為藥品，或被制成工藝品。

僅在2014年，南非就有1215頭犀牛死于盜獵，這一數字較之2013年的1004頭，上漲了約21%。也就是說，在去年的一年中，南非平均每天都有3至4頭犀牛被獵殺。

相關調查數據顯示，目前全球約有25000頭野生犀牛，其中約80%生活在南非。盡管南非政府加大了對犀牛盜獵犯罪的打擊力度，但情況似乎仍在惡化。根據南非政府今年5月10日公布的數據，在今年的前四個月中，全國已有393頭犀牛被獵殺，比去年同期增加了62頭。

這些觸目驚心的數字，讓這場犀牛保衛戰的前景變得很不樂觀。南非環境部長埃德娜·莫萊瓦此前曾發出警告，如果犀牛盜獵的勢頭不能得到有效遏制，到2026年南非的犀牛將滅絕。

這當然不是危言聳聽。

盜獵數8年增長9300%

從人類進入工業社會以來，已經有不可勝數的物種，因為人類向大自然的肆意擴張和掠奪而滅絕，它們中的絕大多數，在人們知道它們以前就消失了，就好像它們從未在地球上出現過一樣。

如果莫萊瓦的預言成真，那么，短短十年之后，犀牛這種大型陸生動物就將瀕臨徹底絕滅的邊緣，到那時，人們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忽視這個無比殘酷的事實。但當事情真的壞到那一步的時候，一切的后悔和挽救又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就像人們正在對北部白犀牛所做的努力。北部白犀牛是生活在非洲的白犀牛的兩個亞種之一。今年7月，隨著一頭雌性北白犀的去世，這一亞種目前全世界僅存四頭，其中雄性僅存一頭。人們竭盡全力希望能使它們的種群延續下去，但岌岌可危的北白犀家族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新添小生命。

“蘇丹”是這世界上最后一頭雄性北白犀，為了防止偷獵者的覬覦，人們把它的犀角切除了，一群全副武裝的巡護員晝夜不離地守護著它。它大約能活到50歲，今年它已經43歲了。要拯救這一種群，就只剩下這短短的幾年時間。但是，蘇丹已經老了。

目前，全世界現存的犀牛共有5個種。其中，印度犀、爪哇犀和蘇門答臘犀生活在亞洲，黑犀和白犀兩個種則分布在非洲。除了南非和斯威士蘭的白犀種群于1994年在附加注釋的條件下，由《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附錄I降到附錄II，其余所有犀牛種群均被列入CITES附錄I中。為了保護這一物種，CITES對所有犀牛制品的國際貿易實行完全禁止。

根據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2013年公布的數據，爪哇犀牛的野外數量為35～45頭，蘇門答臘犀牛為140～210頭，印度犀牛3264頭，黑犀牛5055頭，白犀牛20405頭，總數不足29000頭。這個數字目前已經發生了下降，并且仍處于持續下降的趨勢中。除了印度犀牛沒有亞種外，其他4種犀牛均有已滅絕或處于滅絕邊緣的亞種。

根據南非政府公布的犀牛盜獵數據，在2007年到2014年的8年間，共有3886頭犀牛被獵殺，盜獵數字逐年上升，從2007年的13頭到2014年的1215頭，因偷獵而死亡的犀牛數量增加了9300%！

這些數字還不是全部，在犀牛分布的其他非洲國家及亞洲國家，犀牛也在遭受盜獵，但除了南非定期提交相關數據外，其他國家都不能提供準確的數字。

位于南非東北部的克魯格國家公園，是南非最大的野生動物保護區，也是犀牛盜獵最嚴重的地區，去年有672頭犀牛在這里慘遭毒手，超過南非當年被獵殺犀牛數量的一半。這里原本生活著約10000頭犀牛，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者們經常能在公園里看到白犀牛其樂融融的一家幾口，但如今的克魯格國家公園，犀牛們已經如驚弓之鳥，唯一有群居習慣的白犀牛常常形單影只，喜歡獨居的黑犀牛則更加孤僻。

人類對犀牛角的覬覦和偷獵對犀牛種群來說是致命的。

犀牛是體型僅次于大象的第二大陸地動物，肩高1.2～2米，體長2.2～4.5米，體重最多能達3噸，它們的皮膚又厚又粗糙，像鎧甲一樣堅韌，再加上尖利的犀角，就連獅子都不敢輕易招惹它們。但也正因為它們在自然界中沒有天敵，壽命也相對較長，自然界的法則便決定了處于食物鏈上層的它們，繁殖力必然較弱。

一頭母犀牛在自然狀態下，一生只能生產5～6胎。而一些利欲熏心的盜獵者在殺死母犀后，甚至連它身旁的幼子也不放過，即便盜獵者放過了這些小犀牛，它們中的一部分也會因為得不到母親的照顧而無法存活。顯然，犀牛種群這樣的繁育速度，遠遠趕不上盜獵者捕殺它們的速度。

中國的野外也曾廣泛分布著印度犀、爪哇犀和蘇門答臘犀這三種亞洲犀牛，人們把這些在中國土生土長的犀牛統稱為中國犀牛，但棲息地的喪失和人類對犀角的掠奪，讓它們在20世紀初便幾乎在中國銷聲匿跡。1957年之后，它們終于從中國的野外徹底消失。

偏執的犀角需求

盡管國際上嚴格禁止犀牛角貿易，但盜獵者即便冒著生命危險，依然對犀牛窮追不舍，究其根源，自然是亞洲市場對犀牛角的巨大需求。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在地球上生存已超過五千萬年的犀牛，經過漫長的歲月進化成為今天的樣子，頭上的犀角，原本是為了使它們能更好地生存，不想卻反倒讓它們的生活跌入深淵。

世界自然基金會（WWF）和國際野生物貿易研究組織（TRAFFIC）2013年發布的報告《犀角消費者是誰》顯示，犀牛角最大的消費市場在越南，其次就是中國。

傳統中醫認為，犀牛角具有涼血、清熱、解毒的功效，《神農本草經》、《名醫別錄》、《本草經集注》、《本草綱目》等對犀牛角均有記載。據了解，過去中國使用犀牛角粉配制的中成藥有近50種。

上世紀90年代，由于嚴重的盜獵使得犀牛種群數量大幅減少，1993年，CITES和國際社會對禁止犀牛角貿易采取了一系列行動，中國也發布了《國務院關于禁止犀牛角和虎骨貿易的通知》，犀牛角隨之從《中國藥典》中刪除。此后，中國正規的中醫不再使用犀牛角入藥，所有含犀牛角成分的中成藥都被禁止生產。比如，同仁堂有名的安宮牛黃丸，其中的犀牛角成分現在就是用水牛角代替。

對于犀牛角的藥效，存在兩種南轅北轍的觀點。

一種觀點是認為犀牛角沒有任何藥用價值。有人對犀牛角進行化學成分的分析發現，與其他很多動物的角不同，犀牛角并不具有骨質的核心，它最主要的成分是角蛋白，而這種成分在人的頭發、指甲，以及羊毛、牛角等組織里都大量存在。由此，持這一看法的人認為，食用犀牛角，就等于啃自己的指甲。

但有一部分人則堅信，犀牛角一定有某些神奇的功效。很多越南人相信犀牛角有壯陽、醒酒的功能，甚至認為它是治療癌癥、腎結石等的靈丹妙藥，盡管這些傳言并沒有任何依據。在越南，犀牛角甚至成為一種身份的象征，富人們在聚會上喜歡喝添加了犀牛角粉的酒水，而平常即使是一些小病也要用昂貴的犀牛角來治療。

英國《衛報》在2012年的一篇報道中稱，越南這些重視地位的享樂主義者，“他們顯然知道，在數千英里之外，他們的這一癖好可能會在有朝一日令一種惹人喜愛的動物滅絕。但他們毫不在乎”。

相比越南人對犀牛角藥效的狂熱追捧，中國的情況似乎要好一些，但仍有一部分中國人對犀牛角的功能寄予“厚望”。國際環保組織野生救援（WildAid）在《2014北上廣城市居民犀牛角和象牙保護意識研究報告》中指出，四分之一以上的受訪者認為犀牛角具有治療宿醉、中風、癌癥以及壯陽的藥效，此外，約9%的受訪者還認為犀牛角能夠辟邪、鎮宅。

除了用作藥品和保健品，犀牛角也被制成各種雕刻擺件、容器、飾物等價格不菲的工藝品。在也門、阿曼等中東國家，還有用犀牛角制作匕首握柄的傳統，據說，一把精致的犀角匕首價值12000美元。

“在中國，相比中醫藥用，犀牛角更主要還是流向工藝品市場。”TRAFFIC高級項目官員徐玲說，“我們對31家網站進行監測，包括一些電子商務平臺和文玩類論壇，以及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平臺，發現網絡非法貿易這一塊的情況很不樂觀。”

TRAFFIC在一份網絡非法野生物貿易監測報告（2012年1月?2014年9月）中指出，“特別是自2012年起的監測數據，顯示網絡上發布了大量非法野生物制品的在線廣告。”截至今年8月，TRAFFIC共識別了81個非法野生動物制品的搜索關鍵詞，涵蓋象牙、犀牛角、虎骨等8大類野生動物制品。

“網絡貿易中犀牛角的代名詞有10多個，包括XJ、黑塑料、黑料、rhino horn等。”徐玲說，“我們會把這些信息反饋給相關網站負責人，網站也會采取屏蔽代名詞、清理違法廣告的操作。”

根據TRAFFIC的監測數據，通過執法部門、相關網站、環保組織等各方的努力，目前這些網絡非法廣告的數量已急劇下降并保持下降趨勢。但同時TRAFFIC也在上述報告中提到，一方面，TRAFFIC的監控范圍有限，另一方面，僅通過刪除非法廣告無法從根本上杜絕買賣需求，因而，網絡非法野生物貿易的情況依然嚴峻。

互聯網和電子商務的迅猛發展給打擊非法野生物制品貿易帶來了新的挑戰，網絡的匿名性和隱蔽性，尤其是社交媒體的私密性，加大了違法行為的監測及證據提取等的難度，亟需執法部門在執法手段、能力及經驗方面進行更多的探索和積累。

最后的避難所喪失

為了保護犀牛免遭盜獵者毒手，動物保護者們絞盡腦汁，他們嘗試將犀牛角切下，甚至給犀牛角下毒。但事實證明，這些方法都未奏效。

“犀牛的角對它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這是它們保護自己和爭奪配偶時的武器，人為切除犀牛角顯然是不合適的。給犀牛角下毒的做法也存在很多爭議，毒素是否對動物本身產出威脅仍是個未知數，況且這還涉及到一些倫理問題。”在徐玲看來，即使這些方法可行，所需花費的成本也太過高昂，“要給每頭犀牛麻醉，然后鋸角或下毒，這個工作量太大，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政府或組織可以長久來支持這個項目。”

事實上，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只要巨大的市場還存在，對犀牛的瘋狂殺戮就不會停止。對于犯罪集團來說，犀牛角交易是一筆“低風險、高回報”的買賣，走私犀牛角比起走私毒品或販賣人口，風險小得多，利潤卻更高。

據媒體公開報道的數據，上世紀90年代，犀牛角的售價為每公斤1700-5400元，而現在市場上的價格已經飛漲至每公斤40-47萬元。2011年，越南黑市上的犀牛角粉一克賣133美元，折合人民幣約85萬元每公斤。

作為犀牛角最大消費國的越南，在打擊犀牛角走私犯罪方面幾乎無所作為。雖然越南禁止犀牛角買賣，但政府的管理力度很小，法律形同虛設。一個更尷尬的事實是，據媒體公開的報道，多名越南駐南非外交官被指控涉犀牛角走私，一名越南外交官甚至被拍到在越南駐南非使館墻外收貨。

由腐敗而助長犀牛盜獵及非法貿易的現象，并非越南一家獨有。今年5月，韓媒曝朝鮮外交官在莫桑比克走私犀牛角被當場抓獲。南非政府和執法部門也被指因為貪污腐敗而導致犀牛盜獵增多，盡管南非政府對犀牛保護工作非常重視，甚至出動軍隊參與圍剿盜獵者。

“中國近幾年在打擊非法野生物貿易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并且每年還會邀請非洲和亞洲一些國家的執法人員到中國來，對他們進行相關的執法技能和知識的培訓。在履行大國責任方面，中國做得很好，但我們還希望它做得更好。”徐玲說。

根據WWF和TRAFFIC發布的報告，2009-2012年期間，中國境內的犀牛角走私案占到亞洲案件的80%，這個數字一方面說明中國的確是犀牛角消費的主要市場之一，另一方面也說明了中國對犀牛角非法貿易有較大的打擊力度。

然而，中國在犀牛這一瀕危物種的保護宣傳方面尚顯不足。野生救援在2014年對北上廣城市居民的調查報告中提到，“很少有人了解犀牛這一物種究竟稀少到了何種地步。尤其是對于犀牛角制品的消費者來講，他們對基礎知識的了解程度甚至還不如非消費者，這種‘無知性’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消費行為的合理化”。

犀牛盜獵屢禁不止，有人提出將犀牛角貿易合法化，通過向市場投放大量犀牛角，壓低價格，使盜獵者不再認為犀牛角值得鋌而走險，同時，通過可持續的犀牛角合法貿易，遏制非法貿易。這一觀點的提出，最大的依據是犀牛角像人類的指甲一樣，割了還會再長，其生長速度大約為每年6公分。

南非在去年宣布，有意申請重啟合法犀牛角貿易，以此打擊和制止犀牛盜獵現象。這一舉動引來許多反對之聲。

“重新開放合法貿易將會敲響全世界野生犀牛種群的喪鐘。南非的決策無視眾多的生物、生態及倫理價值問題，只關注活犀牛與死犀牛的經濟價值。而即便是從經濟價值考慮，他們的觀點也站不住腳，因為合法貿易會提升其他消費國和分布國的執法成本，成本之高會讓他們根本負擔不起。”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IFAW）國際環境協議主管Peter Pueschel說。

IFAW南非地區總代表Jason Bell認為，合法市場與非法市場的平行存在已經在象牙貿易的管控上宣告失敗，如果繼續嘗試“合法犀牛角貿易”，很有可能導致犀牛滅絕。“沒有一種野生動物可以維持這樣的商業開發和利用，更不必說這些長壽的，生長和繁育均十分緩慢的動物了。”Bell說。

爭議還在繼續。新華社今年2月報道稱，南非政府已經成立一個由官員、動物保護專家和執法部門代表組成的專門委員會，對解禁犀牛角貿易的可行性進行研究。

同時，犀牛保衛戰也仍在繼續。南非政府正在將數百頭犀牛從克魯格國家公園的危險區域，遷移至盜獵者不易進入且更容易保護的安全地帶。南非從去年開始這項“犀牛大搬家”的工程，據媒體今年1月的報道，已有約100頭犀牛被搬遷至鄰國，56頭犀牛搬遷至本國較為安全的地區。

南非環境部表示，根據計劃，未來幾年內，生活在危險地區的所有犀牛，都將被遷移至克魯格國家公園內及國內其他地區劃出的“安全地帶”，或其他能夠提供給犀牛更好保護的南部非洲國家。

克魯格國家公園曾被稱作是全非洲野生犀牛最后的避難所，如今，犀牛們被迫要離開這片家園，各奔東西，它們未來的命運如何，不得而知。那個讓人心驚的十年預言如猶在耳，希望它們，勿赴這“十年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