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河水學習戀愛
還沒有愛過的人,先向這座城認個錯。不用到跑馬山上轉山了,到河邊去吧。喝一口河水。喝下這催情的水。從此,便會愛了。
渴望愛的人,如果還沒找到自己的愛。也請到河邊,用來自圣山的凈水清洗眼睛,便會在蕓蕓眾生中看見自己的愛人。
如果不知道如何向愛人表白,那就在河邊,聽河水流動,讓說話的腔調變成流水的聲音,便會說出最動人的情話。
如果是與愛人一起來,請手扣著手,站在兩河相匯的橋上。看水,從兩條涇渭分明的水,變成再也不出你我的河。盯著看,看到渾身的血熱起來,發燙,吹過的風,再也吹不冷。感覺自己的心,跳到身邊人的心腔里。
我得告誡那些外地的男人,在康定,請不要對著本地姑娘笑,她們回眸的眼波,會淹死你。而且無藥可救,比如我,現在還害著相思。
清晨遇見騎在馬上出嫁的姑娘
大清早,在康定東大街看到騎在馬上的新娘,還以為是昨晚的夢未醒,或我又重回到夢里。如果真是這樣,昨晚的那場醉就是提前了的喜宴。
迎著朝陽,新娘子似乎將整個鮮花盛開的折多草原披在了身上。但那些花朵還不足襯托她的美麗,她臉上還額外綻放出兩朵笑。高原的陽光本來就已很燦爛,但此刻照耀整條大街的只有她。
路人駐足,用目光向她送去祝福。折多河水也喧嘩著加入送親的隊伍。
她的愛人,此刻一定在前方張開了比折多草原還要寬廣的懷抱。他的心跳一定比雅拉河與折多河合流后的流水還急促。他一定想喝一杯酒,醒一醒這一刻的醉。
作為一個外地來的游人,以觀眾的身份,在大街上參與這場婚禮,已感到十分幸福與快樂。我的心也隨著送親的隊伍一起舞動。馱著她的那匹馬,此刻已成為眾多男人羨慕的對象。
突然決定,也要養一匹馬。給它配上寶鞍,讓它也給我馱回一個新娘。
康定,請你先把姑娘給我養著。等我牽著馬來。
康定,你欠我一枚月亮
在情城康定,夜晚比白晝更令人向往!
太陽,你快些落山。把天空騰出,月亮馬上要從東邊升起。
想一想月光如銀,便會讓人心襟蕩漾!
姑娘都有滿月樣的臉盤。有月光樣的牙齒。耳朵上掛著用月光煉成的銀飾。
如果輕笑,臉上一片皎潔!那顏色,能熔化所有男人!
為了月亮,我已擺下豐盛的晚宴,酒杯早已斟滿。情歌在胸膛已火山般洶涌。整個大地都在凝神靜聽。
現在,就差一個多情的姑娘,穿過天空中的云層,將月亮帶出,掛在跑馬山的上空。
餐桌對面的空座等著。整個康定都在等著。所有的男人都在等著。
今晚睡不著的人,心里一片漆黑!
康定,你給了我床,卻欠我一枚月亮!
渴望被牧鞭愛著
我的心不再想逃竄。
姑娘,我欠著你三千皮鞭的懲罰。
對于這個因你而美好的世界,我來遲了。請將前世欠下的,一并清算。
不用你再訓服。姑娘,我與身邊這五百只羊,一起投奔你。它們都是我五百世生死輪回的魂,也任由你懲罰。
你揚起閃電的鞭。也可以用你的長長的發辮。
你的牧鞭,就是我生命的旗幟。
姑娘,請你把對著星星許下的愿,再說一遍。也可以把摟著羊脖子說過的心事再說一遍。
姑娘,從此,那個天天對著你唱歌的男子,是我們共同的狼。你抽在我們身上的鞭子,其實更該抽在他的身上。
姑娘,你心上的牧草,還能養活幾只羊?
你的鞭子,揮向連云朵都沒有一片的天空。一定有一個身影,是你心中想揍卻又一直沒出現的。姑娘,那影子會是我嗎?
你病了嗎?鞭子揮得遠沒有你的歌聲響亮。
我躲著你的目光。我的心是慌張逃竄的兔子。但你眼里追出來一只藏獒。
姑娘,離開你后,我的心,時時想回到你。
山坳里,也有凜冽的風吹
山擋不住風。
躲在折多山的山坳里,也有凜冽的風吹來。
感覺到一股涼,風已吹抵身體。感覺到冷時,風已穿透身體。
妹妹,我只會做出兩種選擇。
我要站在上風口,再為你擋一擋來勢兇猛的風頭。把我身體里的那些暖,托風捎給你。讓吹到你身上的風不會那么冷。
我還要站在你的下風口。你被風吹起的衣袂,散發著經幡的氣息,神一樣地,你來度我。妹妹,我把你的名字當著佛號來念誦。讓我的靈魂與帶著你的氣息的風一起飛。
妹妹,你看,草也想跟著風一起跑了。隨著風的方向,掙扎著,想從土地里拔出腳來。一次又一次失敗,又在下次風來時努力。每一陣風,都吹走草的一縷綠。
妹妹,我們也學草吧。不躲在山坳,讓我們一起站在山巔的風口。祈禱風再烈一些,把我們吹散,吹化,吹成風的魂。在這無礙的高天自由地游走。
只要你愿意與我一起走。
誰也別想阻擋住我們。
站在折多山讓風吹
妹,你怕什么。
來,就讓我們站在這大風呼嘯的山口。
讓它們吹。我們高高在上,站在眾目睽睽之上。
任那俗世的眼光把我們燒烤。讓那流言風語把我們撕咬。用他們的道德把我們剝光,顯露出白森森的靈魂。
妹,別怕。你冷嗎?讓我抱緊你。把你裹進我的身體里。
世界可以把我吹裂,吹化,吹成這寸草不生裂痕遍布的頑石。也別想傷到你。
妹,讓風吹。那些怕風吹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這風口上冰冷的石頭內心,懷抱著一個溫暖的愛人。
妹,讓風吹。如果它們吹不散我們,吹不倒我們。那些風,就會改變口氣。吹到最后,會一起傳誦我們的名字,就像傳誦那些被風讀舊,讀成一縷縷的經幡一樣地吹誦我們的名字。
請寬廣的草原收容我流浪的心
牧羊的姑娘,我想投奔到你的鞭下。
請這寬廣的折多草原,給我一棵草的立場。
我起誓,將遵循這草原的一切法則。從此戒掉葷腥。將口胃改成草場。
不拒絕牛啃,不拒絕羊嚼,不拒絕馬踏。一切與生俱來的宿命我都接受。如果狼愿意改變口味,我也愿意獻身,那將是我的福報。
姑娘,如果你趕著你的牛羊離去。請將我青色的生命啃干凈,帶著我的魂與你一起遷徙。
一座寺廟
整個草原如鋪在大地上的一張薄紙。一陣風就能吹走。
風吹來,已經能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
整個牧區都蠢蠢欲動。特別是那些年青的草,掙扎著想從大地里拔出腳來,拔呀拔呀,咬著牙,使著勁地借著風力想脫離這片土地。恨不能斬斷根,了斷這片土地的羈絆。
村莊似乎也被風吹得有些斜了。村旁那些穩定樁一樣的大樹好像也有些松動。
風是從山那邊吹來的,從大城市吹來的。風夾裹著濃烈物欲的氣息。
半山上的寺廟仿佛是一方鎮紙。
穩穩地定住這片牧區。
風特別大的時候,會有誦經聲從廟宇里飄來。風就會停一下來。
牛馬羊像寧靜的文字一樣被嵌在草原上。
那些被風吹走,又回來的人,在進廟時,跪在地上的時間總比別人長得多。
經幡被樹在向陽的山坡上
青草是沒有罪惡的,牛羊也沒有罪惡。
狼罪惡滿盈,但它們不想悔改。
水是干凈的。
天空的藍可以用來雕刻經版。
即使最臟的烏云,擰下的雨水也是潔凈的。
經幡,還是被樹在了向陽的山坡上。
每天都讓陽光照著。
靈魂的旗幟一般,在草原上被風招展。
在夜里,那面樹著經幡的山坡,依然是最亮的山坡,陽光從不褪色,
水井子,喂養康定的圣泉
折多河與雅拉河里流淌的都不叫水,在康定,只有水井子流出的才叫水。
水井子里流出的也不能叫做水啊,是喂養康定的乳汁。
背水的姑娘,真想讓你放下水背,歇一歇。你用背水的姿勢,將康定的生活馱在身上。
你是孝順的女兒的,你是賢惠的妻子,你是慈祥的阿媽。這一切具象都不足以概括你,你是康定人心中神圣的白度母。
太陽在你的水背里裝著,月亮在你的水背里裝著。水在你的水背里裝著。愛在你的水背里裝著。整個康定的生活都在你的水背里裝著。
有了水,就能熬出最香的酥油茶,釀出最醉人的酒,煮出最可口的飯。就能過上最幸福的生活!
因為有了你,康定人永遠不會感覺到干渴。
背水的姑娘,請施我以圣水。讓我也感受到你無邊的恩澤!
在觀音寺磕長頭
拜下去,五體投地。
觀音菩薩,我不在路上,我就在你的面前。
起。我想卸下這俗世的重重煩惱,掙扎著堂堂正正地站起。
雙手合什,再拜下去,五體投地。
我在你的面前,觀音菩薩,但我一直在路上跋涉。
在起與跪之間,我從出生,一直拜到現在。每一個邪念與不敬,都是心上的坎坷與溝壑。
那些在路上磕著頭拜向您的人,此刻,正在一點點卸去內心的痛苦。
而我,在大殿上,被靈魂的大雨淋濕,又被精神的烈日烤干!
觀音菩薩,你是我內心善念里的燈。
拜在大地上,我能感受到您通過土地傳遞來的溫暖!
塔公寺外遇大雨
雨是突然間下起來的。
在塔公寺外,我們坐在車里避雨。
透過密密的雨,可以看到敞開的廟門。
在不遠處插著經幡的山坡上,一束陽光,從厚厚的云層中穿過,舞臺上的追光燈一般,將五彩的經幡特顯在大地。
塔公寺金色的房頂,用陽光的顏色,給人以指示。隔著磅礴大雨,我們走不到廟里。
從在車里等雨停。后來,就祈禱雨小些,但雨一直下。我們的耐心被雨淋散,驅車離去。
駛上高坡的拐彎處,不甘心地再次望向塔公寺,那里早已云開霧散,寺廟的金頂被陽光照耀得金光燦燦。
一定是我們邪念太重,而又不愿接受上蒼的洗濯。
塔公寺的門開著,但我們跨不進去。
河流中刻有真言的石頭是建在流水中的寺廟
在折多河湍急的河水中,一塊塊刻著六字真言的石頭,如閉關修持的上師,一動不動地靜修。
鮮艷的色彩,被清澈流水洗得更鮮艷!
石頭因為刻有了字,便有了神的法力。石頭變得比水里的魚還鮮活。魚是水中信徒,來誦讀經文,來朝拜。
繪在岸邊的佛像與護法神,也來參與這盛大的法會。
流過刻有六字真言的河水,都是被佛加持過的神水。澆花,花朵美艷;灑草,葉繁莖壯。洗眼,眼睛明亮;洗臉,青春永駐;洗心,仁慈善良。
對著河水,許下的美好愿望都能實現。想愛情,有愛情;求健康,得健康;祈生育,懷雙胞;求平安,得平安。
祈求和平,你會成佛,刻有真言的石頭會多出一塊,河邊的花會增添一層紅。
但如果求高官,河水變渾;求金錢,流水嗚咽。這是比牛糞還臭的臟物,對著河水說,就是污染了水。
掛在河邊的經幡,總不如這一河刻著真言的石頭靈驗。河水是一本本流動的經書,是不息的吟誦。
聽,一河的流水都在念經: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從草原上穿過的公路是草原的傷口
在折多草原,黑灰的公路顯得格外的刺目。仿佛是這青綠大地上的一道潰爛的傷痕一直沒有痊愈。
耗牛覺得,沒得必要修一條路。特別是在這么平坦寬闊的草原上。善于奔跑的馬應該也是這么認為的。
在整個折多草原,沒有見到牛,馬、羊刻意在公路上行走,反而是避開公路,到離得遠遠的地方去。牧人也被牛羊帶離了公路。
從云層中伸出來的陽光的腳步,也沒有沿著公路走。從天空飛過的鳥,也沒有按公路的走向飛。
跑來跑去的風,更是漫天亂竄。
只有汽車,只有外來的過路客與觀光客,全都規規矩矩地由公路牽著。路到哪里,他們就到哪里。
但他們不屬于折多草原。
草原上,其實不需要這么一條公路。
被路隔在兩旁無法相互竄門的青草,心里充滿對路的怨恨。
在草原上說起牛羊鮮美的人心里一定藏著狼
牧人說,這草原上狼已經絕跡了。不然,咋會有這么多耗牛。
牧人指著遠方的經幡說,自從這草原上蓋起了廟,狼都改成吃草了。你看,這草多茂盛,多鮮嫩。
手持念珠的牧人的眼里充滿了和善。低頭吃草的耗牛眼里充滿了和善。整個草原上充滿了和善。甚至沒有生長一株帶刺的植物。
“你看,這耗牛長得真壯。純天然放養,肉一定很鮮美!”
同行的人,忍不住說出內心的感受。同時,喉頭還上下竄動了幾下,吞咽泛起的口水。像狼伸出貪婪的舌頭舔著嘴唇。
低頭專心吃草的耗牛被這話嚇得渾身打了一個冷戰。抬起頭,用溫順的眼睛看那人。那人的眼里竄出一匹狼。
開滿鮮花的大地是詩性的土地
這是一片不務正業的土地。就像我,一個在物質至上的社會中喜歡寫詩的人。
別的土地,都在盡著草地的本份,努力地生長草。努力長得更綠,更茂盛,更耗牛,更馬,更羊,更兔。
只有你,生長成了花!自顧自地開著,鮮艷著,美麗著,妖嬈著,興奮著,驕傲著,自得著。甚至還悄悄地哼著,唱著,歡著,浪著,醉著,狂著。
你不管耗牛怎么想,馬怎么想,羊怎么想,兔怎么想。
你也不管牧人怎么看你,周圍的草怎么看你。
同樣的陽光,雨水,咋就哺育出這么一個另類的你?
一個愛詩的人,在俗世中累累被人鄙夷,輕視,譏笑,貶斥,冷眼相看的我,被你的盛開感動得淚水潸潸。
找到知已一般,想撲到地上,給你一個熱烈的擁抱。卻又怕壓壞了花朵。
內心涌動著詩,無論如何也該有自己的表達。一朵花開,就是一句詩歌。
我看到,在大片大片的青草的包圍中,花朵鮮艷地開放!
一朵普通的花,也比所有的草更明亮!
新都橋是上天留在人間的風景底版
新都橋的風景被路人傳播到了遠方。路過的人一直在路過。風景就被越傳越遠。
聞名而來的看景與攝影的人,把這里當成了色彩的天堂。
朝圣者,總不滿足于旁觀者。要將自己置身于風景之中,進入到別人的攝影框。
每一位攝影家都以為自己捕捉到了最美的風景。看到了新都橋最本質的美。那些散放在河兩畔的耗牛,它進入鏡頭的瞬間,是最佳的構圖。天空中行蹤不定的云。那不斷隨著風勢舞動的樹枝。只要是被看到的,都是完美的。
春綠秋黃。時間不斷地涂改著這片土地的主題。以大地為底版,變化色調。
長住著的人,也沒能把這里的風景看夠。
路人,如果你想看完了風景再走,那路就成了絕路。
把風景的底版留在這里,去傳播你所看到的。把你魂鋪在新都橋的底版上,印一張風景在心上,帶著上路吧。
路在還等著你。
看見天堂在雅拉河對面
對面就是天堂。
在我看到一對情侶依偎著坐在草地上的背影的瞬間,我確信我看到了天堂。
只隔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溝。我卻感覺好遙遠。我只能站在塵世。與身邊的一切,遠遠地向充滿愛的世界注目。那一刻,世界變得無比的安靜。流水也不發出一點聲響。
寧靜。安詳。溫馨。平和。無欲。
夕陽將落未落。情侶只留我一個背影,留給世界的也是一個背影。
不知道此刻夕陽在情侶眼里會是什么模樣。在我,感受到了無比的溫馨。我甚至想,那緩緩地,久久不肯落下去的夕陽也是在流連情侶的幸福。為他們一次次的回眸。
我也在等著,等你們回過頭來,讓我看看幸福的真容。
夜,用黑將你們慢慢藏起。你們躲進了夢里。
放生羊
從此,就脫離了刀斧的宿命。從寺廟出來,眼里看到整個草原都變得比之前更加青綠。
背負著放生者的祈禱或是恕罪與懺悔。
你們是寺廟外的另一類修行者。行走在折多草原,行走在康巴大地。
你們只需要活著。活著就是修行。消災或祈福,全都寄托在你們身上。
從屠宰的刀下活下來,那個解救你的人,從此也解救了自己。
整個折多草原,你們替許多內心懷著罪孽的人服罪,讓他們獲得了心的重生。眾多的青草被你們啃食而感覺到幸運。草愿意為你們獻身。據說,餓狼也不會以你為食,怕因此而將罪孽引到它們的身上。
草原的罪惡日漸消彌。
放生羊,像個布道的者,行走在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