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晚會上,澤朗彭措一首《祝你一路順風》的余音還沒有消散,黎明的曙光已經拉開了彼此分別的序幕。說過無數的別離珍重,然后在深情的擁抱和傷感的淚眼中,看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隨各自回家的車輛消失在校門口,而后各奔東西。
但是,我們沒有預料到,對于很多同學來說,此次分離竟成了永別!
我們知道“生命無常”,我們明白“人生如夢”,我們也常聽老人們說“死亡這塊圓石頭會從每戶人家的門前滾過”,可是,我們卻沒有想到,郎哥年輕的生命竟走得如此匆忙。
這沉重而又無處安放的人生呵!
生命是短暫的,但它又是漫長的。短暫,是因為我們從學校的別離,好像就發生在不久前;漫長,是因為看著郎哥一日更勝一日地消瘦著,是他面對我們無法感同身受的病痛折磨和煎熬。
出殯那天,在郎哥老家的庭院里,我們看見他全身裹著殮衣,像個小孩子一樣被人輕盈地抱出來,怎么也沒法把眼前看到的和原本那個身材高挑、體格健壯的他劃上等號。那刻,聽到耳邊響起的啜泣聲,腦海里忽然間全是他平常的言行舉止。
愛笑是他最大的特點吧。他不善言辭,所以很少跟人辯論,最多的時候是在聆聽,微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他一直是班上我最佩服的人,因為,盡管他抽煙、喝酒、打牌,課外也基本不去動那些課本,但是他的成績永遠名列前茅,這讓我們很多“用功的”同學感到不解和汗顏。很多時候,他要是不想聽課,就到我這里借《讀者》、《奧秘》或者《東西南北》一類的雜志,于是,整堂課上,老師在臺上講,我們在各自的座位上把雜志放在書桌下偷偷閱讀。
當我們在追憶一個人的時候,才發現曾經一起走過的日子是那樣值得懷念,而追憶的對象,就像焦點一樣處在畫面的中心。就像每次辦黑板報,或者全校舉行美術展、書法展的時候,他總拿著班里的那塊破抹布,蘸著水,用漂亮的行楷寫出標題,要是不太滿意,等水干了再重寫,直到滿意才動手勾線或者上色。還有,他跟班上的其他男生一起在球場上滿臉汗水地奔跑跳躍,或者每天晚自習前,大家擠在電視機前一起安靜地看動畫片等,每一段回憶都是那樣鮮活。
然而,在俗世紅塵中受到七情六欲的驅使,很多時候我們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盡管有些事情毫無意義),彼此間竟漸漸疏于聯系,直到他重病,直到他離開,我們才真正從內心深處感受到時間的匆忙和生命的不確定性。所以,在來去郎哥家的這一路上,從各地趕來的同學們一個個含著眼淚,感概最多的還是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無常。
那天回到縣城后,同學們聚在一起喝酒,我敬了大家一杯“悲喜交集”的酒。這悲傷,當然是因為學友的英年早逝;說起喜,盡管讓我們此次相聚的原因如此悲哀,但很多同學是自畢業十六年來第一次重逢。當這兩種因素疊加在一起,心中自是五味雜陳,這酒喝得也是有笑有淚。
幾天后,我們幾個同學去尕咪寺圣山轉山。天空飄著小雨,山野彌漫著霧氣,我們要在濕滑泥濘的道路中連續翻越三座大山。為了多一個人,我帶著八歲的女兒,她雙腿沾滿泥漿,沒有訴苦,沒有抱怨,臉上掛著笑容,一路堅強地跟著,沒有落隊。來到山上的扎雍忠尼姑寺院,我們在大殿里點了108盞酥油燈,又在轉山路的終點尕咪寺里點了108盞酥油燈。那一天,我們用了近八個小時的時間來完成了這趟祈福之程。那幾天,遠方的其他同學要么轉經,要么點酥油燈,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在為郎哥祈禱。當陰陽相隔,我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祭奠。同時,我們也相信這是最好的方式,因為在輪回的道路上,一個人能得到這么多關心他的人的祈禱,他在中陰路上一定能看到杲杲烈日般的光明。
所以,當我們在思念和感懷一個人的時候,其實不必太過傷感,因為,人與人之間從來就不會無緣無故地相遇。
歲月不息,時光“隆隆”的車輪在我們的人生軌跡上碾動,當我們走上另一條道路,開始一段新的旅程后,在某個陌生或者熟悉的地方,某個平常或者特殊的時刻,我們會以不同的身份再次相遇。那時,也許我們自己不知道,但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就是我們曾經留下的印記,共同守候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