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筋水泥高樓下,株洲路轉角處這排低矮小平房顯得很不搭調。在這里,大偉和他的鄰居們,做著又苦又臟的廢品回收工作。 “靠勞動掙錢,辛苦點沒什么。 ”讓大偉欣慰的是,這份工作,讓他在這個城市里站穩了腳跟。清晨6點。大偉拉開卷簾門,一股霉腐的氣味撲鼻而來,大偉面不改色,徑直走向里間,戴上尼龍手套,將散落一地的各種塑料歸類整理,開始一天的工作。
靠幾十個“線人”在上海尋財路
可別小看任何一個塑料瓶,哪怕就是幾分錢,也蘊藏著大財富。 ”大偉說,“以前有人算過一筆賬,60個礦泉水瓶子是一公斤,一噸就是6萬個。每個瓶子賺1分錢,6萬個就是600元。我曾呆過的一個中型廢品中轉站每天收集的瓶子就有好幾噸,一年利潤十幾萬。 ”
用過的塑料瓶會被生產成塑料顆粒,分為可回收和不可回收的塑料顆粒,然后再生產成各種日用生活品,如塑料桶、洗手盆,甚至是計算機外殼,最后再回到市民的日常生活中。
2005年—2007年三年間,是大偉最輝煌的時期。那幾年,他的生意到達頂峰,每天迎來送往忙得不得了,由于地租便宜,客源穩定,大偉的生意迅速擴張到多個省市,腰包漸漸鼓起來。 “每個月一兩萬絕對不是問題。”可是到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下,各行各業都受到沖擊,大偉也不例外。
那段時間,來收貨的客戶減少,可送貨上門的卻依舊不斷。倉庫只有那么大,資金也需要流轉,大偉不得不低價出售盤活空間和成本。
那段時間,看到很多同行改行,大偉不斷鼓勵自己“撐過去就好”。所幸,2009年他緩了過來。如今每月的利潤數千元,“雖不多,也夠了”。大偉在上海有幾十個“線人”,分布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哪里有大型搬家、拆遷等大買賣,就給大偉報信。給線人答謝時,大偉從來不吝嗇,“這些都是財路”。
空閑之余,大偉會看看鄰居們打牌,更多的時候,他依舊會去蹭書看,或者燒燒新發現的塑料。對于未來,大偉沒有太多的宏圖偉志,他只相信,“生意會越來越難做,只能做精、做深,多交流,多吃虧。 ”“做廢品回收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發財門路,但這些都是 ‘商業秘密’,即使喝到爛醉也不會說。 ”大偉說,雖然這些年掙了一些錢,但他沒敢在老家蓋房子,也不敢大吃大喝。幾次起落讓大偉感到錢還是“攥”在手里踏實。他從來不敢忘記,剛入行時老收錯料,口袋里只剩幾個硬幣的窘迫。如今,他死心塌地地把錢都存在銀行里準備養老。
清晨六點是雷打不動的“上班時間”
每天六點是大偉雷打不動的“上班時間”,盡管這時城里大部分人還在睡夢中。租來的這個門面房約五十平方米,與左右兩間相通。門面房里堆滿各式塑料,有成品的塑料瓶,也有被分解過的塑料碎片。大偉指揮著一同進屋的男孩“收拾收拾”,兩人忙碌起來。
大偉全名汪宏偉,43歲,安徽農村人。皮膚黝黑,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一些,笑起來臉上有些褶子。株洲路的這個門面是他一年前盤下的,“在此之前好多人都做不起來,只有他,來了之后就風生水起。 ”一旁同做廢品回收的老李說。廢品回收分三大類:回收紙板、回收塑料、回收廢銅廢鐵……看似都是廢品,可其中門道卻大不一樣,真正是“師傅領進門,修行靠自己”。株洲路上這家廢品回收點就集結了上述三大種類,大偉專做塑料回收,老李專做紙板回收。
男孩拿出饅頭和開水,找了張凳子坐下。兩人靜靜地吃著早餐,看著門前繁忙的馬路。天色越來越亮,左右兩間門面房的主人也陸續進來。“吃過了嗎? ”大偉跟鄰居打著招呼,雖然入駐時間不長,但憨厚的他人緣不錯。幾句寒暄之后,回收站的每個人都開始了各自的工作。
“這個牛奶瓶成分是聚乙烯,放到那個藍色袋子里。這個牛奶桶成分是丙乙烯,放到籃筐里……”大偉一邊念叨著,一邊飛快地收拾著,男孩在他的指點下做得有模有樣。雖然瓶子堆了上千只,但兩人合力,不到二十分鐘就分門別類擺放整齊了。此時才早上六點半。
7:10,大偉迎來第一個客人:一個搖鈴的老頭騎一輛黃魚車,走街串巷收些廢舊品,一大早就來到回收站。大偉幫著把滿滿一麻袋塑料瓶抬下車,邊清點袋中的塑料瓶,邊報著價格。“大爺,以后這種瓶子不要收,不值錢。”清算完畢,大偉遞給老頭102.7元,并指著一種塑料瓶言辭懇切地提醒道。“我就說嘛,你不會騙人。昨天我拿去賣,有家才給我80多元。 ”老頭對著大偉謝了又謝,將錢幣小心地放進衣兜。
看著老頭離開的身影,大偉笑著說:“做這行,上當受騙免不了。 ”
用“燃燒法”從觸覺和嗅覺上鑒別不同塑料
“不同的塑料燃燒之后的氣味和形態都不同。 ”大約兩年里,大偉將自己收集得來的各種塑料都一一燃燒,從觸覺和嗅覺上進行鑒定。
蹭書看,是大偉那段時期每周的必修課。通過自學,大偉了解了塑料的分類,每種塑料都有不同的形態和氣味。為了進行區分,大偉用起老辦法:燒。
那一次之后,家人就不贊成他燃燒塑料,擔心有毒氣體。 “不燒怎么分得清。”大偉執意不肯。很快,他又“闖了禍”。一次在燃燒尼龍的過程中,為了聞到其中的“雞毛味”,他完全沒有留意到火苗已經點燃了他的頭發。“我聞到過最難聞的塑料氣味,是甲酰。 ”大偉現在提起來還直皺眉頭,“那一次,我差點暈過去。 ”甲酰燃燒后有股濃郁的異味,熏得大偉眼睛都睜不開,他強忍著想看清燃燒狀態,卻在十幾秒鐘之后感到窒息。
驚險之后,卻是業務水平不斷提升。聚乙烯、丙乙烯、聚碳有機玻璃、IBS、PS、PVC……上百種塑料,如今的大偉說來頭頭是道。
聚乙烯,手感柔軟,白色,但透明度一般,常有膠帶及印刷字,燃燒火焰上黃下藍,燃燒時無煙,有石蠟的氣味,熔融滴落,易拉絲。
聚乙―乙酸乙脂:表面柔軟,伸拉韌性強于聚乙烯,雖表面無膠,但手感發粘,白色,透明度高,燃燒時亦有石蠟味略帶酸味。
……
多交流,是大偉的另一套提升理論。每次有客戶上門來收塑料,他都迎上笑臉跟別人找話說,誠懇的態度會讓客戶放下戒心,有時也告訴他哪些塑料值錢,哪些塑料緊俏。從客戶只字片語中,大偉也積累了很多經驗。
“他現在絕對是個塑料專家,可能很多化學老師還沒他熟悉塑料。”老李點評說。
“上海到處都是寶,就看吃不吃得了苦”
入行十年,大偉沒少吃虧,尤其是在剛入門前兩年,他顆粒無收。那個時候,雖然已過而立之年,可他還只是剛入門的學徒。
和老鄉吃的一頓飯,改變了大偉的人生軌跡。街邊涮羊肉小店里,一個老鄉感慨:“上海到處都是寶,就看你吃不吃得了苦。 ”老鄉酒醉后的一句話,深深印在了大偉心里。
很快,他跟農貿市場結清工錢,帶著一千元積蓄和一床棉被只身南下,寄居在中原地區一個老鄉家里,其實就是一個廢品回收點,不到30平方米的房間里堆滿“垃圾”。兩人搭了張單人床倚在角落,睡覺時都不敢翻身。
大偉依樣畫葫蘆給塑料瓶分類,可客戶卻告訴他,很多分類都不準確。分類錯誤,就意味著回收價與出售價可能倒置,長時期分類錯誤,就意味著下線客戶會流失。大約兩年的時間里,大偉幾乎顆粒無收,收購得來的塑料時常達不到客戶要求,即便是低價出售,也很難找到下家,大量積壓套死本金,大偉很著急,卻又摸不清門道,無奈,他想到看書學習。
跟很多迫于生計離家打工的老鄉一樣,高中畢業后,大偉就帶著簡單的行李只身去了北京。沒有別的技能,他在一家農貿市場謀了份屠宰工作。每天重復著手起刀落,到了傍晚,除了酸痛的胳膊,點算工資并寄回老家是他唯一的念想。即便如此,家里也僅僅維持溫飽。
老鄉做的是塑料回收,很辛苦,每天起早摸黑收廢品,清理后再賣出去,看上去是重復勞動,其中門道卻很多。老鄉把一些基本的回收方法跟大偉講過后,就再也不深談任何“回收業務”。大偉也想得通,他是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老鄉不說,大偉就在一旁偷看。他看到老鄉把塑料分不同類別,但這些從外表上看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