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的富豪當中,做事十分高調、做人卻極其低調的,當數賭王劉學詢。他是孫中山同鄉,12歲的時候,就在家中掛出條幅:“不掃一室”,意思是要“掃天下”。他還有個綽號“劉三國”,即“文可華國,富可敵國,妾可傾國”,一生叱咤風云,縱橫白道、紅道、黑道,官場、商場、戰場,鼎鼎有名的西湖劉莊就是他所建。其實,劉學詢的“慈善”也相當另類,從史料中的蛛絲馬跡看,大致可分為三類。
對官員投資 劉學詢與歷屆兩廣總督,除了岑春煊之外,與張之洞、李瀚章、譚鐘麟、李鴻章等關系都不錯。對這些封疆大吏,劉學詢頗有投資。從史料來看,與之最為密切的,當屬張之洞。劉與張的關系,類似于胡雪巖之與左宗棠、盛宣懷之與李鴻章。張之洞任上首開政府博彩,這是國史上的創舉,劉學詢全程參謀并實際承包。不久,張調任湖廣總督,劉張關系并未淡漠。根據劉學詢密友蔡金臺的書信,戊戌年初,劉學詢積極鼓動張之洞更上一層樓,設法獲得軍機大臣的職位。
“慫恿”自然不能口惠而實不至。張之洞是著名清官,劉學詢一下子掏出了1000兩白花花的銀子,給了連仲三的哥哥,而且還承諾給連仲三安排個好位置。連仲三是劉學詢的朋友,被劉選中作為張之洞晉升中央領導的公關操盤手,主攻榮祿。
要為張之洞爭取一個軍機職位,要說服榮祿在京幫助斡旋,其投資絕對不可能僅靠給予中間人的1000兩就夠的。劉學詢究竟準備了多少,只有天知道。
與大筆投資高級干部不同,劉似乎對中低級干部不大買賬,這大約與其本人的官階高達正部級(“正二品”)有關。也因為這種只拜閻王、不敬小鬼的做派,令其在博彩承包中遭遇地方小干部的層層阻撓與騷擾。
向政府“報效” 晚清廣東政府博彩總共搞過三期承包,其中劉學詢直接出面的是第二期,但有相當理由相信,另兩期的幕后老板也是他。第一期承包方案,是1884年劉學詢協助時任兩廣總督張之洞設計的。承包期6年,承包款為“正項”300萬銀元,另加“報效”140萬銀元。所謂“報效”,表面的意思就是承包者自愿捐贈,政府未必出具財政發票。作為“報效”的收獲,張之洞承諾不再收取其他各種雜費,這算是增加透明度的仁政。承包后不到三年,張之洞違反了承諾,命令承包商再度“報效”80萬銀元,以幫助政府購買鑄幣機器,隨即再要求“報效”40萬兩,資助織布局的建設。
1890年開始第二屆承包,“正項”提升為440萬銀元,要求另行“報效”80萬銀元。成本如此高昂,即便富豪如劉學詢也難以承受。到1895年承包期接近尾聲時,劉學詢還欠著130多萬銀元。彼時高層政治斗爭激烈,時任兩廣總督譚鐘麟因此事遭到政敵猛攻,不得不對避債香港的劉學詢發出通緝令。
1896年開始的第三屆承包,“報效”翻了一倍達到160萬銀元,政府同時承諾:“文武各衙門暗費一律裁革,此外無絲毫使費?!边@次,政府的確守諾,嚴防各級官吏對承包者進行勒索,但也因此斷了低級官吏的財路,他們干脆放任非法地下博彩,爭奪市場,承包者反而遭到更大損失。在大量拖欠承包款、股東中有人越權擔保之后,并不參與具體經營的劉學詢,再度被兩廣總督岑春煊通緝。
三期博彩承包,“正項”承包款合計1180萬銀元,另收的“報效”合計卻達到了517萬銀元,相當于“正項”的43.8%!即便是賭王,最后也抵不過坐莊且無信的政府,成了政府的打工者。
給造反者資助 在體制內混得風生水起的劉學詢,另一面卻大膽資助造反者,兩頭押寶。
他看中的是孫中山。孫劉結識于1892年。兩人“連談數夕,彼此非常愜洽”,劉當即給孫贊助1.1萬兩,又動員其余紳商捐了2萬多兩。次年,孫到廣州拜會劉,劉二話不說,又給了孫1萬銀元,贊助其在廣州洗基開設了醫館。自此,“劉極力為之吹噓,偕往謁兩廣總督李瀚章以及將軍各司道各大紳等,復與各大紳聯名登報為總理(孫中山)贊揚,由是總理醫名騰噪珠江矣”。
正是在劉的引見下,孫開始積累自己的政界資源,李瀚章甚至也成為“農學會”的贊助人,而“農學會”實際上是“興中會”的分會,以“農學”為掩護,試圖進行武裝暴動。當1895年孫籌劃廣州暴動時,有人密告當時的兩廣總督譚鐘麟,譚大笑說:“孫文一醫生耳,其創辦農學會,李少帥且贊助之,雖好狂言,何至遽反耶?”
1899年,劉學詢率中國代表團出訪日本,奉有慈禧太后的兩道密令:一是締結中日軍事同盟,二是說服孫中山為國效力。在日期間,孫劉舉行了多次密談,日本特務機關進行了跟蹤,其情報于近年公開。對此也有所偵知的大清監察機構,則彈劾劉學詢密會“匪黨”,卻被慈禧太后輕輕化解。
1900年,劉學詢作為李鴻章助手,試圖為李與孫之間牽線。在會見孫所遣代表宮崎滔天的次日,劉贊助了“三萬金”巨款,而這僅是劉所承諾的捐款的一半。
辛亥革命爆發后,孫于1911年圣誕節回到上海,特別邀請了劉學詢參加歡迎晚宴,并引見黃興等革命同志。隨后,孫到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召劉往,多所咨詢,劉頗多建議”。從官方文獻分析,孫劉此后書信頻繁,常駐上海的劉其實又擔負起為孫那一貧如洗的“臨時政府”解決財政困難的重擔。
而當劉學詢在西湖的劉莊被浙江革命政府以拖欠大清銀行借款的理由沒收后,孫中山試圖親自斡旋,簽發了《大總統令浙江都督查明劉學詢呈稱抵款各節秉公核辦文》。但是,彼時孫“號令不出玄武湖”,其面子和權威在杭州并不頂用。主管浙江的,雖然都是革命黨,卻是光復會為主,其與孫的興中會長期不和,孫的大總統令毫無作用。劉學詢最后是靠變賣了上海的豪宅,才從浙江革命政府手里贖回了劉莊。
盡管一生都在贊助革命、贊助孫,劉在民國的日子并不好過,甚至可說是每況愈下,最后只能隱居度日。劉學詢的一生,在政府、官員和革命黨身上花費無數金錢,但如此巨額的“慈善”卻多是打了水漂,根源大約就在“越軌”二字:一個商人,不去“益天下”便也罷了,卻非要去“爭天下”。?笪
摘自《中國經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