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內務部部長薩莉·朱厄爾

利落的短發，明朗的笑容，一身得體的深色休閑裝，飽滿而有力的握手——薩莉·朱厄爾（Sally Jewell）以一副干練、親切、充滿活力的形象出現在采訪的會議室。

被美國總統奧巴馬稱贊為“能源和氣候問題專家”的朱厄爾，從2013年4月開始擔任美國內務部部長。在這之前，她供職于全球最大的戶外用品連鎖零售商REI（Recreational Equipment， Inc.）公司，擔任首席執行官。

內務部（DOI）是美國聯邦政府的重要部門，擔負著全國自然資源和文化遺產等的管理和保護工作。作為一位訓練有素的工程師，和一位經驗豐富的管理者，朱厄爾被認為是部長一職的絕佳人選。“有時，當事雙方都對我生氣的時候，我才知道我的決定是正確的。”在談到自己時時充滿沖突和壓力的工作時，朱厄爾不無風趣地說。在場的人全都會意地笑起來。

今年7月初，朱厄爾率團訪問中國，希望在自然保護、打擊非法野生動植物貿易等領域與中國加強合作。“我們大家都是問題的一部分，也理應成為解決方案的一部分，這有利于世界各地的發展。”朱厄爾說。

狂熱的大自然愛好者

DEEP： 我注意到您的不少照片都是在戶外拍攝的，您自己是不是特別喜歡戶外活動？

Sally Jewell： 我從小就很喜歡戶外，我3歲從英國移民至美國，那時候住在華盛頓州的西雅圖。去到戶外對我而言是非常方便的，比如瑞尼爾山國家公園等。我經常遠足、爬山，戶外活動一直是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不僅是我自己，我也培養自己的孩子此類的愛好。

DEEP： 您喜歡戶外活動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Sally Jewell： 我相信，一個人需要通過與自然接觸來感知完整的自己。戶外活動會使我的靈魂更清新，更加豐沛我的精力，讓我在工作中感到更放松、更有效率。我現在的工作，包括此前在企業的工作，可能壓力都比較大，而到花園去做一些工作，或者到戶外呼吸新鮮空氣，可以讓我有機會去釋放日常生活中經常感受到的一些壓力。

DEEP： 所以您覺得戶外活動對您的工作和生活都是非常有幫助的？那會不會也有一些麻煩呢，比如時間上？

Sally Jewell： 的確非常有幫助。堅持戶外活動非常不易，你需要確保你能找到時間與大自然接觸。所以每次我出差的時候，都盡量找機會享受自然，比如昨天（7月4日）我就去了北京的百花山自然保護區。前幾天在越南，我還去了他們的“故宮”。所以，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會嘗試找一些機會親近大自然。

保護與開發的平衡

DEEP： 內務部的職能范圍看上去非常廣，幾乎涵蓋了美國所有關于開發和保護的領域，您認為內務部目前的工作面臨哪些挑戰？

Sally Jewell： 平衡經濟增長和環境保護的挑戰一直存在。在美國，一方面要保護一些特定的區域，有時候我們會遇到壓力，尤其是來自礦產、油氣等領域的開發者；另一方面要面對城市的不斷拓展，支持重要的經濟活動。我們需要使二者得到平衡。

我要補充一點。在保護美國本土的物種方面，我們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們意識到，歷史上人類的活動會影響到一些物種的生存和繁殖能力。所以我們現在工作的一部分內容就是觀察地區的整體景觀——動物生活的環境如何，它們遷徙的方式如何，我們需要做何種努力以防止它們移居他處，有哪些障礙我們需要清除。

DEEP： 所以這個挑戰既有來自自然方面的因素，也有社會方面的因素？

Sally Jewell： 是的。受影響地區民眾的意見對我們而言非常重要。我們工作很重要的一點要求是，我們要與社區密切合作并召開社區會議。當需要制定工作計劃時，我們先要公開可能的保護計劃內容，讓每個人有查閱和評論的權利，我們也借此了解民眾所關切的部分。在最終出臺保護計劃之前，我們會先收集和評估社區的意見。通過這種方式，我們能夠了解未來的做法會對當地居民產生何種影響，這幫助我們在未來的工作中找到平衡，同時也向居民解釋了我們為何要采取這些措施，這樣一來，我們就是同一條戰線上的戰友。

另外，在美國，NGO（非政府組織）也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他們幫助我們從科學的角度了解物種的一些情況。有一些NGO，他們會購買一些私有的土地，借此了解需要保護的動物棲息地，然后建議美國聯邦州或者地方政府進行永久性的保護。所以，NGO對政府和民眾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

DEEP： 中國目前也面臨發展和保護的平衡問題，比如資源枯竭。美國在經濟發展過程中是否也有類似問題，是如何處理的？

Sally Jewell： 當然。早期我們一些國家工業建立的時候，成了富人的“游樂場”，他們早期的一些開發活動影響了我們的資源。所以，在一個多世紀以前的1872年，我們成立了國家公園，國會在1916年頒布保護國家公園的法律，用以保護自然資源不被當代人過度開發和利用，確保我們的子孫后代也可以享用。

即使現在，我們的一些地區仍然可能比較擁擠，尤其是在旅游旺季的時候。所以，國家公園的一部分工作是管理游客。有時候，我們不允許私家車進入，游客就只能坐公共汽車前往，大多數情況下，游客可以做到。

我們的職責之一就是說服居民采取特別的措施避免破壞。所以，一些地區可能受到了觀光的影響，但大部分地區受到了保護，因為游客一般不會遠離他的車。我們盡力在資源保護和開發之間進行平衡。

公開是解決沖突的要義

DEEP： 國家公園的概念從美國開始，傳到了世界各國。目前美國國家公園的發展狀況如何？

Sally Jewell： 國家公園體系還在繼續發展，我們認為更多的國家公園是必要的。現在我們的國家公園主要集中在三個領域。第一種是自然國家公園，就像剛才我們談到的那些。第二種是歷史性的國家公園，講述國家歷史、斗爭，如民權斗爭、少數群體權利斗爭、婦女權斗爭等，起到講述美國故事的作用。第三種是文化方面的國家公園，介紹多元的文化。

DEEP： 美國國家公園的管理模式是怎樣？

Sally Jewell： 在華盛頓我們設立了國家公園管理局，全美還有五個地區設有辦公室，每個地區都有負責人，每個公園有一個總監。公園的總監要負責建立合作關系，包括與社區、企業界、NGO等進行聯系和合作。尤其是一些靠近公園的企業，公園的門戶對他們而言是有利的條件。這些合作是非常開放的，總監會協調大家一起討論各種各樣的事務。

DEEP： 您能分享一些關于保護工作的事例嗎？

Sally Jewell： 我們有很多這樣的事例。一個關于大峽谷（Grand Canyon）的例子是，有人準備購買大峽谷附近的私人土地，建造一個類似小城市的私人場所，其中包括酒店等一系列設施。這片區域距離大峽谷保護區非常近。這個地區屬于極其干旱的沙漠地區，水源非常重要，即將建造的這個小城沒有可供應的水源，需要打很深的地下水井。科學家提醒我們，如果開發這些地下水，很可能會破壞整個大峽谷地區的生態體系和水源平衡。

另一個例子也在大峽谷附近。那邊有一個印第安的部落，有一些人想把纜車做到科羅拉多河邊上去。部落里一部分人支持此舉，也有一部分人反對。盡管那是他們部落的土地，但我們仍會表達我們建議。我們提醒他們，纜車項目會破壞觀光者的體驗，而且可能會影響到整個生態系統。

還有一個事例是在北達科他州的西奧多·羅斯福國家公園，這是以我們的老羅斯福總統的名字命名的公園。那是一個非常有名的野生動植物棲息地，夜幕降臨時，可以清楚地觀察到天上的星星。但一些油氣開發公司，特別是頁巖氣的開發者，他們越來越靠近那個地區。油氣的開發、運輸等活動會影響夜間的環境，所以我們和油氣公司進行密切合作，讓他們集中工作的地方盡可能遠離公園，從而保護夜間的天空。另外一方面，我們與這些公司合作，確保野生動物的遷移活動不受妨礙。這是一個好例子，我們國家公園管理局、產業界、科學家門一起努力，兼顧經濟增長和環境保護這兩個方面。

事實上，幾乎每個禮拜我都會聽到一個新的沖突正在發生，需要我們去解決。但很重要的一點是，這是一個非常公開的過程，我們可以與地方社區、地方政府共同合作，就面臨的問題找出一個共同的解決方案。

DEEP： 所以解決沖突的方式就是公開信息，聽取各方的意見，最終達成一個共識是嗎？

Sally Jewell： 是的，但不一定每一次都能達成一致，關鍵是這個過程能夠讓我們了解各方的想法，進而盡量從長遠利益出發去找出解決方法。不是每次都能使所有人滿意，其實很少有皆大歡喜的時候。也就是說我們的工作是充滿沖突的，我們應該做的就是盡量聽取不同的意見，做出最明智的決定。

有時，當事雙方都對我生氣的時候，我才知道我的決定是正確的。

讓年輕人與自然建立聯系

DEEP： 在美國，有自然保護區為經濟建設讓路的情況嗎？

Sally Jewell： 在過去的60年里，我們建立了一些很好的規范，幫助我們抵制開發所引起的一些問題。NGO也幫助我們建立起對污染者的問責制度。比如，阻止一條道路的修建是相對容易的，但是如果要阻止一個可能影響多個國家公園空氣質量的燃煤電廠，就可能會比較復雜。一些法律條文可以幫助我們采取措施，一些NGO也會要求我們去阻止那些發電廠。只要這些開發活動與我們的環保法律、國家公園法律相矛盾，就必須讓它停！

特別是近年來，我們發現對地區生態系統最具有破壞力的就是修路。因為首先，有了道路就會帶來更多的人；其次，道路會人為地分割棲息地，擾亂動物的正常活動。所以我們對這方面的考慮會非常謹慎。現在，有關的規定會為我們提供工具去抵制那些對公有土地、公有水源的破壞。

DEEP： 對于野生動植物非法貿易的問題，您怎么看待？

Sally Jewell： 我來中國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和中國政府共同努力做防止野生動植物非法貿易的工作，特別是阻止這些非法貿易對全世界野生動植物產生的破壞作用。這項工作與國家公園也有關系，國家公園在美國的價值之一就是讓公眾共享北美洲自然棲息地的野生動植物。

從世界范圍來講，尤其是在非洲，也包括東南亞地區的很多國家，保護野生動植物對他們國家的經濟是非常重要的，比如在南非、肯尼亞、坦桑尼亞、盧旺達等國。同時，阻止非法貿易的挑戰也很大，包括在美國和中國也都是很大的問題。這些非法貿易如果繼續存在，就會破壞世界上國家公園的寶貴資產。

我們認為國家公園是美國的一個最好的（保護野生動植物資源的）創意，中國也正在考慮發展一套國家公園的體系。我們的一項責任是幫助美國以外的國家實現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幫助他們保護國內的野生物種和自然資源。我們不僅有責任做好自己，也有責任幫助世界各地的國家共同發展。

我在與北京、越南河內的有關政府部分會晤的時候，我們一直在談，我們大家都是問題的一部分，也理應成為解決方案的一部分，這有利于世界各地的發展。

DEEP： 您一直希望年輕一代人可以和大自然建立更多的聯系？

Sally Jewell： 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一點是讓年輕人更多地直接參與和接觸大自然。在美國、中國，乃至全世界，人們越來越多地涌進了城市，每天都盯著各種屏幕，這是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讓更多年輕人有機會到國家、州、市等各級的野生動植物保護區去，與大自然建立新的聯系，是非常重要的。

現在我們有一個針對年輕人的倡議，就是奧巴馬總統提出的“Every Kid in a Park ”（每個孩子進公園），從今年9月開始，每個四年級的小學生都可以獲得免費的通行證，憑著這張通行證，他們和他們的家庭在這一整年里可以免費進入聯邦所有的公有土地。

四年級的孩子大多在9-10歲之間，我們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讓他們受到教育和了解自然，使他們成為未來環境保護的倡導者和行動者。因為要保持一個健康的地球，必須要有年輕一代的積極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