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籃子里可有放心菜？

從1988年至今，“菜籃子”工程已經走過了27個年頭，人們手中曾經空空如也的菜籃子，如今早已被琳瑯滿目的蔬菜瓜果裝得滿滿當當。

但農藥殘留的問題，讓這只“菜籃子”拎起來格外沉重。

上世紀90年代初，我們在

市場買菜沒有什么東西的，想吃條魚都不容易，而且很貴，到90年代中期以后，就很簡單了，買蔬菜、弄只雞、弄條魚就很便宜了?！?2歲的孔祥智說。

孔祥智是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的教授，他所說的，正是上世紀90年代前后中國老百姓餐桌上的變化?，F如今，市場內、超市里，各色各樣的瓜果蔬菜讓人眼花繚亂，雞鴨魚蝦豬牛羊各類肉食也是應有盡有。而這一切的變化，都要歸功于一項惠民工程——“菜籃子”工程。

從1988年至今，“菜籃子”工程已經走過了27個年頭，其最初的目標——保證市場農產品供應充足，這個目標在上世紀90年代末已基本實現。這意味著，人們再也不用為自家菜籃子空空如也而發愁。但緊接著，另一個棘手問題讓人們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那就是——食品安全。

2000年，“菜籃子”工程的聚焦點開始由“量”向“質”轉變。2010年3月，國務院辦公廳頒布《關于統籌推進新一輪“菜籃子”工程建設的意見》，提出通過5年左右的努力，“‘菜籃子’產品基本實現可追溯，質量安全水平顯著提高”。

而今，5年時間已經過去，人們餐桌上的菜是否能“追根溯源”，是否能吃得放心？環保組織綠色和平年初發布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情況似乎并不樂觀。

壓癟的“菜籃子”鼓起來了

排著長隊購買儲備過冬的大白菜，曾經是許多北方城鎮秋末冬初時節的一道街景。十幾年的時間，從買不到菜，到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新鮮蔬菜，“菜籃子”工程給人們的餐桌帶來了巨大變革。

走過了計劃經濟時代的老一輩人，恐怕都對憑票買糧、油、菜、布等的經歷記憶猶新。新中國建立之初，由于政治、經濟、自然環境等多種因素，各類物資的供應都處于極度短缺狀態，因此，國家也對人們生活所需的各種商品實行統購統銷的政策。

在那個年代，各種票證在人們的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從糧票、布票、油票、肉票，到火柴票、肥皂票、手紙票、自行車票，五花八門的票證涵蓋了人們吃、穿、用各個領域的方方面面，買什么樣的商品，就要有相應的票證，否則，即使拿著錢也買不到東西，真正可謂無票“寸步難行”。

“那時候家里兩個大人三個孩子，大人每人每天半斤菜票，孩子的菜票量還要減半，一家五口人，每天才能買不到兩斤菜?！币晃荒赀^六旬的老人回憶道。據統計，在1978年前后，全國實行統購統銷的農副產品達46種，人們的菜籃子被統一“壓癟”了。

在那個商品極度匱乏的年代，這種制度確實發揮了重要作用。但隨著社會的前進和經濟的發展，這種“按計劃行事”的體制顯得愈發不合時宜。

1978年改革開放后，情況慢慢有了轉變，實行統購統銷的農副產品種類慢慢減少，商品供應量逐漸增大，各種票證也慢慢退出了商品流通的環節。但農副產品的供應仍然遠遠不能滿足人們生活的需求，說“買菜基本靠搶”，一點也不夸張。

北方的人家，到了冬天，更是基本無菜可買，冬日的餐桌上，依然是白菜、土豆、蘿卜這“老三樣”。而排著長隊購買儲備過冬的大白菜，也曾經是許多北方城鎮秋末冬初時節的一道街景。

在這樣的背景下，為了緩解肉、蛋、奶、水產、蔬菜等農副產品供不應求的矛盾，1988年，農業部提出建設“菜籃子工程”，實行市長負責制。在這之后，十幾年的時間，從買不到菜，到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新鮮蔬菜，“菜籃子”工程給人們的餐桌帶來了巨大變革。到1993年底，城市的農副產品供應基本得到了解決。

從1995年開始，“菜籃子”工程進入了“城鄉共建”的新階段，不僅城郊發展“菜籃子”，廣大農區也進入到“菜籃子”的建設行列中。到1999年底，“菜籃子”的供應狀況已從長期短缺、品種單一，轉變為供求基本平衡、品種豐富，從前那些一家子人好幾個月都吃不上一個西紅柿的日子，已經遙遠得好似在天邊。

如今，人們不僅在蔬菜品類上有了更多的選擇，買菜的渠道也愈加多樣化，除了傳統的菜市場，還有超市和便民蔬果店，更有網上菜籃子可以送菜到家。被壓癟的菜籃子，已如今經實實在在地鼓起來了。

農藥殘留，一籃子的“不放心”

農藥殘留對人體的危害不可小覷，食用含有大量高毒、劇毒農藥殘留的食物會導致急性中毒，而長期攝入低劑量的殘留農藥也會對人體健康造成風險，如干擾內分泌系統，傷害神經系統，甚至會影響到下一代。

從無到有，從空到滿，“菜籃子”工程解決了以食為天的人們的第一個大問題——吃飽，但第二個問題又接踵而來——吃好。

從2000年開始，“菜籃子”工程進入了著重關注農產品安全性，提高“菜籃子”產品質量的階段。但近些年來，蔬菜中的農藥殘留問題，卻始終是“菜籃子”工程的質量關中一個繞不過的癥結。

2014年8月至12月間，綠色和平對北京、上海、廣州三個一線城市“菜籃子”工程中的蔬菜質量問題，進行了調查。這三座具有代表和示范意義的城市，城區常住人口總數已超過5900萬，是“菜籃子”工程重點保障的消費城市。

調查結果顯示：從蔬菜供應地種植模式來看，上海蔬菜供應地生態種植成效顯著，農藥和化肥的使用量逐年下降，但北京和廣州的蔬菜供應地農業則以化學模式為主；從蔬菜全程質量追溯體系的建設情況來看，上海已經建立了較為完善的追溯體系，但北京和廣州在這方面仍有欠缺。

作為國家首都，常住人口超過2000萬的超級大城市，北京在綠色和平的這次調查中，表現不盡人意。在送檢的53個蔬菜樣品中，21個樣品檢測出含5種以上農藥殘留，占樣品總量近四成，其中6個樣品含10種以上農藥殘留。另外，4個樣品檢測出含有禁用農藥，3個樣品超過國內農藥MRL（最高殘留限量）標準。

而作為中國“南大門”的廣州，蔬菜農殘情況更加嚴重，38個送檢蔬菜樣品中，47%的樣品含5種以上農藥殘留，其中8個樣品含10種以上農藥殘留。同時，12個樣品被檢測出含有禁用農藥，13個樣品超過國內農藥MRL標準，分別約占樣品總量的32%和34%。

相對來說，上海的情況較好，但42個送檢樣品中，也有11個樣品含5種以上農藥殘留，2個樣品含有禁用農藥，1個樣品超過國內農藥MRL標準。

“農藥殘留”，讓這只被各色各樣的蔬菜裝得滿滿當當的“菜籃子”，蒙上了一層暗影。農藥殘留對人體的危害不可小覷，食用含有大量高毒、劇毒農藥殘留的食物會導致急性中毒，而長期攝入低劑量的殘留農藥也會對人體健康造成風險，如干擾內分泌系統，傷害神經系統，甚至會影響到下一代。

同時，一個更令人憂心的情況是，目前多種農藥混合施用已經成為蔬菜種植中的常態，但沒有任何權威研究機構可以對混合農藥殘留的健康風險做出有效的評估。

對于農藥殘留的擔憂，讓人們把目光投向了綠色食品和有機食品，但其相對昂貴的價格又非絕大多數的家庭能夠長期消費的?！安嘶@子”工程的初衷是保障居民的日常生活，但食品安全問題又讓人們心懷惴惴，人們拎著一籃子的菜，也拎著一籃子的“不放心”。

發展生態農業，建立田間檔案

“我們通過GPS追蹤調查得到的數據顯示，北京市民日常吃到的蔬菜，‘菜足跡’最長約為480公里。清楚菜的來源和種植情況，是大家吃到‘放心菜’的前提?！?/p>

農藥殘留的問題，往上一環節追溯，就是蔬菜種植的病蟲害問題，病蟲害愈嚴重，就越有可能引發嚴重的農殘問題。

以北京為例，北京蔬菜的主要供應地是山東壽光市與河北張北縣。山東壽光自1989年建立第一個冬暖大棚以來，已經發展出非常精細的大棚蔬菜種植技術，但由于大棚反季種植的特殊生長環境，往往多發病蟲害。

比如大棚種植黃瓜，瓜苗種下后40天開始結果，結果期大約2個月。因為大棚內溫度高、濕度大，黃瓜葉子非常容易得霜霉病，因此需要每周噴一次農藥，每次五六種農藥混合使用。“一些我們餐桌上最常見的蔬菜，是和農藥化肥共度一生的。一根黃瓜從種植到收獲，短短3個月時間，被施用了包括殺蟲劑、殺菌劑、除草劑、植物生長調節劑在內的30多種化學品。”綠色和平食品與農業項目主任王婧說，“我們在山東壽光、河北張北、廣州增城的田間地頭，時?？梢钥吹酱罅勘浑S意丟棄的藥瓶、針管、藥袋?！?/p>

除此之外，土壤的嚴重“透支”也是作物病蟲害高發的一個原因?！袄献孀诟嬖V我們，要輪作，要倒茬換茬，壽光的蔬菜種植已經有20多年了，長期種，又連續種一茬作物，病蟲害的高發是不可避免的?！笨紫橹钦f。

輪作是保證土地休養生息的一種耕作方式，在季節間或年間輪換種植不同的作物，對于調節土壤肥力、防除病蟲害等都有重要作用。但大棚蔬菜追求高產、高效，土地往往負荷過重，加之大棚作物常常是收了一茬又一茬，土地沒有辦法得到休養和恢復，生產能力嚴重下降，為了保證產量，又需要使用更多的化肥和農藥，如此周而復始，惡性循環。

而從市場流通環節的角度來說，要保障人們餐桌上蔬菜的品質，建立完善的全程質量追溯體系是最有效的途徑?！拔覀兺ㄟ^GPS追蹤調查得到的數據顯示，北京市民日常吃到的蔬菜，‘菜足跡’最長約為480公里?！蓖蹑赫f，“清楚菜的來源和種植情況，是大家吃到‘放心菜’的前提?！?/p>

但到目前為止，北京并未出臺完善的蔬菜質量追溯體系建設方案。“在承擔了北京70%以上農產品供應的蔬菜批發市場‘新發地’市場，我們看到，運菜車只要交了入場費就可以入場，根本沒辦法追蹤蔬菜的產地、生產商、銷售商等等?！蓖蹑赫f。而相關政府部門的回復是，“北京市追溯體系建設仍處在探索階段”。

在孔祥智看來，目前北京“菜籃子”工程存在的最大的問題是菜農的組織化水平太低，生產者過于分散。“如果能夠建立大型的、現代化的合作社，一方面可以減少蔬菜流通的中間環節，提高農民收入，解決蔬菜在農民手里的價格和在消費者手里的價格相差過大的問題；另一方面，也為全程質量追溯體系的建立創造了條件。”孔祥智說。

上海的經驗也為“菜籃子”質量問題的解決提供了一些思路。近年來，由于上海市政府對生態農業的倡導，當地主要的蔬菜生產基地都呈現出良好的生態化發展趨勢，基地一般都有黃板、趨蟲燈、性誘劑等物理或生物防治措施，政府也采取了相應的政策鼓勵和資金投入。

同時，在種植源頭管理上，上海通過種植者信息檔案和田間檔案的建立，基本實現了流通環節蔬菜質量的可追溯。這些檔案信息不僅覆蓋蔬菜生產基地和企業，也涵蓋了蔬菜種植面積兩畝以上的散戶。

田間檔案，是農戶田間生產的記錄，通過它，可以追溯蔬菜的品種、種植田塊、采收時間、種植者、加工者等信息。上海對田間檔案每年都會投入資金和技術支持，對建立田間檔案的散戶，一份檔案有50元的補貼，2012年至2014年，用于田間檔案建立和管理的補貼達到1930萬元，覆蓋率達到80%以上。

一只小小的菜籃子，承載的是一個小家最平凡的幸福，關系國計民生的“菜籃子”工程，滿載的是一個國家的安定和繁榮。“菜籃子”的質量安全問題，不僅僅是“嚴格檢測”的問題，它還涉及到生產本身及農民利潤、市場紅利等一系列環環相扣的問題，無論是生態農業的推廣，還是質量追溯體系的建立，政策的制定和執行，都必須從這整個的全局出發，政府才能真正在其中發揮積極有效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