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氣派 文人情懷

溥心畬先生為近現代中國畫壇巨匠。他與張大千齊名有譽“南張北溥”，與吳湖帆并稱“南吳北溥”，移居臺灣后又與張大千、黃君璧為島上畫壇“三圣”，其山水畫更被推崇為“國畫北派青綠山水正宗首座”。先生自幼從師宮廷畫家學習書法，臨摹家藏各代的名家墨跡幾盡。畫作以淡雅見長，較少烘染，著重線條鉤摹，是為宗法宋元。不圖功利的繪畫，又使得其作充滿和諧靜謐之氣。

先生的畫風并無師承，全靠所悟古人法書名畫、書香詩文蘊育而成。所作山水遠追宋人，近取唐寅，用筆勁秀挺健，鐵劃銀鉤之間，將剛勁的“北宗”筆法特質表現得一覽無余。而秀麗典雅的繪畫藝術風格，又將古人的畫意精神得到了充分地再現。先生的畫不僅是“師古人”，而更是“師造化”。學古人而不擬古人，有著明顯的個人風格。

特別是筆者欽佩先生的民族氣節：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其堂弟溥儀為偽滿洲國傀儡皇帝，而先生作《臣篇》以明其志;1939年日本侵略者欲聘其在偽政權中任職，先生稱疾不入城，堅不赴職，愛國情操明鏡可鑒。故為緬懷這位畫壇巨匠，筆者特精選藝術市場十幅先生的“天價”傳世經典畫作，略作分析并與讀者一道欣賞，共同感悟先生高尚卓越的藝術情懷。

丁丑（1937）年作《山水清暉卷》 手卷 設色紙本（圖1）

尺寸為39×1298厘米。2013年7月上海天衡1552.5萬元人民幣拍品。

此卷著錄于1988年香港集古齋出版的《集古齋三十周年紀念書畫展》圖版14。溥先生《山水清暉卷》不僅 " " " 畫工出色，在詩詞和書法等方面亦有極高成就。雖出身皇族，卻過著文人般的優雅生活，有高尚的文人氣質。呂樹英對先生這種情懷極為欣賞。此巨作正是溥先生在1937年隱居北平時懷念大好河山的精彩作品。題識曰“以前居于官庭的燕子今日已飛入民居”，畫見其人，是兩位不同背景但生活在同一個動蕩時代的文人，透過字畫藝術產生了對這位文人畫家的景仰與珍惜。另2011年11月，香港佳士得也曾經以1150.56萬元拍賣成交過此溥先生相似作品，即“1937年作《山水清暉》 手卷 設色紙本”。尺寸為39×1432.5厘米。

1962年作《江山無盡》 手卷 水墨紙本（圖2）

尺寸為40×476.5厘米。2010年6月北京富比富1344萬元人民幣拍品。

先生作《江山無盡》卷，山川空遠，林谷幽美，布局之奇，出洼意表。落筆之間，層巒疊嶂，隨手涌現。縱觀溥先生此圖，小橋流水人家，河湖捕魚捉蝦。遠山暮鼓催人歸，大雁成行秋色佳。將我們帶入了一個祥和、美好的田園風光之中，令人神往。先生鮮作鉅幅，唯見本卷長近四十尺，高尺許，堪稱筆下之鉅構，命名“江山無盡”，有寄懷山水、騁目臥游之意。卷中有奇峰、峭壁、樓閣、小橋、密林、疏樹、急瀑、緩流、江船、釣艇、翔鶴，相聚穿插、點綴于連綿遠延的景物中。全畫結構嚴整，起承轉合自然有序，無突兀冗繁之弊，誠屬畫家東渡后晚年心血傾注。

己卯（1939）年作《碧山秀水四景屏（四件）》 屏軸 設色紙本（圖3）

尺寸為178×47厘米×4。2012年12月上海天衡1069.5萬元人民幣拍品。

此四景屏是溥先生山水畫的代表作。畫作撲面而來一股蕭疏高逸、古雅清寂中平添了一層韻味。他的畫面上經常出現亭臺樓閣、高古人物，雖然氣派豪華，自有一股王家氣勢，但又總要加上寒林、淡雪、孤帆，以至一番景致如靜水映月，鏡中之花，可望而不可得。先生在作品上大多用行書書寫自題詩，其書寫筆勢流暢，氣韻連貫，此四屏上的書法題款同樣字字珠璣，書法卓絕不凡，飄逸瀟灑。其山水畫取景奇峻，構圖既有密不透風，也能疏可跑馬，充滿意趣。他的筆墨技法放任自然，卻恰到好處，收放自如，寒林重疊，樓觀精致，嚴密中滲透一種蕭散曠澹之象。畫中的亭臺樓閣雖有“界畫”的特點，但設色淡雅，并不像一般界畫那么工整華麗但卻生動異常;近景小橋上的人物凸顯著古意，流露出向往山林的歸隱之心，反映了畫家當時精神生活的幻想化狀態。

《秋山泛舟》 立軸 設色紙本（圖4）

尺寸為181×94厘米。2010年6月北京傳是784萬元人民幣拍品。

此軸著錄于1997年北京故宮博物院紫禁城出版社出版的《溥心畬書畫集》圖版354。溥先生《寒玉堂論書畫》中指出：“畫重氣韻，氣韻者畫外之事也。畫外之事何事也？……學者博識，問者明理。必也持志以養氣，博文以明理，襟懷高尚，氣韻自生，非筆墨之是也。”此《秋山泛舟》圖的魅力，正是畫中那種悠然而生的氣韻和那股王孫的淡雅文人氣。從《秋山泛舟》中，可見這位溫文儒雅的飽學之士確是詩畫雙絕。“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之唐詩妙論，是為溥先生此作的最佳詮釋。而畫中所描寫的，正是“列嶂篤山木，懸泉俯細流。欲尋泉落處，乘興上扁舟”詩中的意境。畫中山川、樹木點染繁密，富于生氣。用色不含火氣的亮麗獨樹一格，極富“出于筆墨之外”的高雅之韻。

1960年作《駿馬圖》 鏡框 設色紙本（圖5）

尺寸為117.4×16厘米。2014年5月香港佳士得630.34萬元人民幣拍品。

溥先生筆下所作《駿馬圖》，直接來自清代最大的王府——恭王府舊藏韓干《照夜白圖》（現藏美國大都會美術館）。杜甫曾寫詩稱頌韓干畫馬“君看此馬不受羈，夭矯勢欺凌云長。”《奚官調馬圖》中駿馬昂首嘶鳴，足蹄驤騰的姿態顯然本自李隆基坐騎照夜白的粉本，不過馬身更加重了墨色的渲染。該《駿馬圖》上題識“風落拳毛吹不開，障泥宮錦尚方裁。分明舊日青驄馬，曾侍長揚羽獵來。菊花青駿系金環，萬里西來雪海灣。昔日年班常貢馬，而今不入玉門關。昔見上駟院馬，多西陲良駿，今不可得而見矣。”正是先生在恣意賞玩之余弄筆臨摹，既無師承、不專一家、全憑自悟而后得的真實寫照。

1958年作《碧山遙浦》 鏡心 設色絹本（圖6）

尺寸為116×233.5厘米。2005年7月中貿圣佳605萬元人民幣拍品。

1958年臺灣名望商賈為賀香港南北行著名參茸行擴業新張，重金聘請先生繪畫此特大絹本山水。此作嵌裝入壁后高懸于南北行大廳，數年后先生赴泰國舉辦畫展，途經香港幸晤，并言其為先生一生中所作極少的大畫中之得意之作。

先生作此《碧山遙浦》或工或寫，勾勒見長，精細絕倫。手法既華貴又幽雅，既雍容又澹泊。筆墨介乎青綠、淺絳和界畫之間，游刃有余。其意境云煙幻夢，碧山茂林，澗水琴聲，縈回霧谷，構圖十分嚴謹。尤其題識行書勁健瀟灑，筆勢跌宕，詩、書、畫兼備，人文山水兼為一體，藝術表現獨特。

1956年作《雙鴿》 鏡心 絹本（圖7）

尺寸為58×34.5厘米。2013年12月北京匡時586.5萬元人民幣拍品。

此圖著錄于1978年乾隆圖書公司出版的《溥心畬書畫全集》第36頁，1997年雄獅圖書出版的《王孫·逸事溥心畬》第64頁。此《雙鴿》圖以宋院本為粉本，繪雙鴿翩翩，集于芳苑，寄寓琴瑟和鳴的美妙意境，氣韻直追高古。另一方面，得以直接以宋院本為臨摹對象，耳濡目染非常人所及，也彰顯其清室懿親的身份和特權。此畫構圖空闊疏朗，其勾線細謹綿挺，忠于實物形似，線條又具有獨立品位的價值。圖中雙鴿處于動勢中，刻劃入微，花草用筆干練而率性，其布局、設色、構思精巧，既有宋人的精致典雅，又有清人惲壽平畫風的清麗意趣。先生“奪造化而移精神”，借物寄情、緣物寫心，筆下的物象形神兼備，雅俗共賞。其作品立意與形式得到統一，清秀天成，“榮華富貴之后的平淡才是人生至境”在畫中營造令人嘆服。全畫突出表現了雙鴿的寧靜與秀美，由衷表達了先生對淡泊生活的向往。

1962年作《千歲盤老龍卷》 手卷 設色紙本（圖8）

尺寸為34×778厘米。2011年6月北京保利人民幣575萬元拍品。

此卷著錄于臺北羲之堂1999年10月初版《南張北溥 藏珍集萃》第148—151頁。

松，常青樹。經冬不凋，松齡長久，常以喻堅貞。《論語·子罕》有“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句。又祝壽考，常是“仙道”的象征。沈周《古松圖》畫參天數百年古松，用筆蒼勁，墨色溫厚，姿態昂揚。所謂種松人未老，長作地行仙，即奉祝長壽之作。

溥先生此卷《千歲盤老龍卷》，全卷用白描的手法繪制了十五棵虬松，蒼松幽姿，虬影偃仰百態。松干粗厚蒼勁，枝葉繁茂，生機勃發，充滿畫面。此卷與同擅繪制古松的文徴明筆下的松柏有異曲同工之妙。溥先生此類作品完全以筆力勝，往往配上大篇幅的長跋，娓娓道來其作的意境之美。

《詩稿山水冊頁》 冊頁 水墨絹本（圖9）

尺寸為18.5×27.5厘米×24。2011年5月太平洋人民幣512.5萬元拍品。

溥先生善畫山水、人物、花鳥、走獸，其山水學北宗，受馬遠、夏圭影響較多，但復靈活變通，有自家風范。此《詩稿山水冊頁》收錄了先生的24幅山水畫作品，俱意境雅淡致遠，俊逸出塵，結構謹嚴，筆法挺勁，染色層次多而淡雅，實為難得的山水畫精品集。

而從此冊頁中的詩稿來看，其典雅清麗的詩文、書法造詣之深，比張大千有過之而不及，字里行間有一種清雅絕塵、蕭散飄逸的氣韻，故此冊頁可見其詩、書、畫“三絕”。本藏品由溥先生夫人李墨云女士提供，附李墨云女士參觀溥先生所作山水詩稿冊頁展覽照片一組。

1955年作《百猿圖》 鏡框 設色紙本（圖10）

尺寸為15.8×123.5厘米。2014年5月香港佳士得港幣544萬元拍品。

溥先生在北京和臺灣都豢養過猿猴，并依據其所居恭王府舊藏易元吉《聚猿圖》（現藏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以及自己的長期觀察，畫它們掛樹攬月，攀移騰挪，通其性情，趨盡其妙。易元吉的“獐猿畫”特別生動逼真，呼之欲出，在中國古代繪畫史上具有開拓繪畫題材的意義。

而溥先生畫中猿猴之造型與易元吉之猿猴亦十分相似，構圖甚富巧思。此《百猿圖》中百只通體烏黑的猿猴攀援于大自然之中，游玩嬉戲，其樂融融。畫法細致入微，無論是烏猿渾圓的體態及皮毛質感光澤的描繪，或樹林、山川、河流的高低配置和陰陽明暗，俱栩栩如生，深得易元吉之意。但于整幅精確的造型和優雅細致的墨色中，其融入了一些恣肆瀟灑的寫意筆法，又有所創新。

綜上所述，我們在溥先生的這十幅作品里，雖多見莊嚴肅穆、雄壯磅礴的氣勢，頗有皇家氣派，但先生的作品里更多的，則是文人的情懷。

他經常使用的意象，多為孤松、瘦石、清泉、小舟之類;清秀的蘭花、獨立的高士、恬淡的農家生趣，這些在作品中多有描繪，從中我們可以窺見先生作為前朝遺老的離傷與超脫，以及他從國亡家破的憂傷中拔出一縷高逸的氣息。這亦是先生的書畫歷來都受到人們熱愛、追捧的原因。而其畫作賞析、品味的地方正如一壇陳年好酒，越是歷經歲月的蹉跎變遷，越是醇香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