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器革命與人類文明
浙江省金華市武義縣王宅鎮(zhèn)伍仙亭村,吳萬成、吳萬能兄弟倆的黑陶作坊就在村道邊上。路邊擺著的幾個燒廢了的茶壺、樹干上油漆涂寫的標記算是小作坊的廣告。事實上,一個多世紀以來,這個生產原始黑陶制品的土屋就一直沒挪過地方。吳家兄妹八人中,目前只有年過半百的吳萬成、吳萬能繼承了祖輩的吃飯手藝,靠著做泥茶壺,蓋新屋、娶妻、生子。
他們的土窯里主要出產一種被當?shù)厝朔Q為“西瓜壺、泥茶壺”的黑陶大茶壺。碩大而土氣的黑陶茶壺充滿鄉(xiāng)野氣息,作為生活實用器具,用這種茶壺裝水或是涼茶,比瓷壺或其他材質的盛具要清冽得多,水溫甚至要低于室溫。一直以來都廣受浙中鄉(xiāng)民喜愛,幾乎是家家必備。
通氣性極佳的泥茶壺在炎熱的夏天愈發(fā)有用,茶水可存放多日不壞,且清冽可口。在浙中一代的鄉(xiāng)村,三伏暑天,下田勞作前,必然要往壺里抓上一把粗茶,滾燙的水澆進去。然后扛著鋤頭,拎上茶壺,開始拾掇自家的田頭。汗流浹背之余,泥茶壺里的茶水早已經(jīng)涼透,倒上一碗,一飲而盡,消暑解渴兩相宜。
大約1萬年前,中華民族的先民就已經(jīng)發(fā)明并使用陶器,它標志著人類歷史已步入新石器時代。在這之前,人類使用簡單的打制石器,過著采集和狩獵的原始生活,這一時期被稱為舊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的先民把柔軟的粘土變成堅固的陶器,是一種創(chuàng)造。所以,陶器的出現(xiàn)是人類發(fā)展史上一個極其重要的里程碑。
陶器既是人類必需的日常生活用具,又可以作為生產工具,同時,還可以成為表現(xiàn)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藝術品,其功能幾乎深入到生活的各個領域。陶甕或陶罐可以貯藏糧食,陶瓶或陶壺可盛水搬運,陶釜、鬲、鼎等可作炊具,陶碗或缽可作為食具等等。另外,各種陶制的工藝品,具有優(yōu)美多姿的造型、絢麗斑斕的紋飾和五彩繽紛的色彩,可喚起人們精神境界的無限美感。
由于陶器的使用時間長,分布地域廣,各地燒制的陶器存在著差異,因而陶器本身的發(fā)展變化可反映出不同時代或不同民族文化的風格。陶器又是鑒定考古學文化特征的主要依據(jù),尤其對遺址年代分期、類型劃分及文化性質判定起著指示器作用,故陶器在考古學研究中占有特別重要的地位。
陶器是我國歷史藝術長河中一顆璀璨的明珠,它是人類文明起始的標志,也是人類文明堅韌的守望者。直到21世紀的今天,那些普通的茶壺、醬缸、酒壇等陶器始終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有人說,陶器的出現(xiàn)是一場革命,可稱為“陶器革命”,因為有了它,人類杜會在各個領域都發(fā)生了深刻的變革,這個意義是深遠的。
泥火土木的魔幻關系
63歲的吳萬成換了一件粗布衣服,低頭邁進自家的黑陶作坊,選中了碼放在地上的一塊泥料,開始在木頭案子上反復揉壓起來。
做茶壺的泥料來自不遠的水庫湖底,只有水位下降時,他們兄弟倆才能去弄些料子回來?!耙滓幻滓韵碌哪嗖藕茫瑹鰜淼膲刭|量好。”弟弟吳萬能說。事實上,看似簡陋原始的泥茶壺要經(jīng)過黏土采集、篩細、練土、手工拉胚、裝飾花紋、配壺嘴和把、晾干、入窯燒制等30余道工序,繁瑣的工藝和微薄的經(jīng)濟效益讓這種傳統(tǒng)手藝幾乎瀕臨滅絕。
“現(xiàn)在整個武義,就只有我們兄弟還在做這個茶壺,也就是閑下來的時候做做,主要收入還是靠種果樹。”哥哥吳萬成說。泥料最后被放置在一個圓形的石頭盤子上,它們在那里將被賦予新的形態(tài)和價值。石頭圓盤上有孔,吳萬成將木棍插入孔中,用力撥動石盤子轉起來,在獲得了需要的速度后,魔法上演了。
吳萬成用手在水盆子沾了些水,輕柔地捧住了那團不規(guī)則的泥巴,細膩的泥料很快就成了圓柱體;他騰出一只手,慢慢地從泥柱子的中心掏進去,細致地把握著力度,那個圓柱體一下子鼓起了“肚子”;繼續(xù)轉動圓盤,腹大口小的茶壺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模樣,然后用竹片仔細修邊,處理掉一些瑕疵,保證壺體光滑渾圓;在石盤子完全停下來之前,麻利地用一根細線將作品從泥料上“割”了下來,像是用龍泉劍切開了一屜老豆腐,然后顫顫巍巍地被碼放在了木板上。
又一塊新的泥料被放上了石盤,程序完全一樣,在這樣原始的工具面前,吳萬成完全憑借著手感和經(jīng)驗,平均七八分鐘就完成一個泥茶壺壺體的制作,那種一氣呵成的酣暢,顯示出成熟工藝帶來的藝術美感和文化傳承的張力。
制作壺蓋顯然要簡單得多,至于大小,完全都憑著老吳的經(jīng)驗和手感,卻也居然不差絲毫。在泥壺最暢銷的時候,這個古老的作坊一年要燒制十多窯,三千多把茶壺,工藝流程、大小、尺寸完全是爛熟于心,信手拈來的純熟來自常年累月重復的動作。讓人想起《賣油翁》里的句子,“無他,唯手熟爾!”
作為生活實用器,這種原始的黑陶不需要藝術創(chuàng)作,卻將我們的傳統(tǒng)工藝原原本本的保存了下來。在物質和制作工藝高度發(fā)達的今天,武義縣僅存著的泥茶壺制作工藝在人們返璞歸真、崇尚天然的訴求中獲得了延續(xù)的機會。
不施任何釉彩的泥茶壺從采泥、拉胚到燒制成器完全憑借手工和天然材料,即便是土窯用的燃料也是附近山上撿來的枯樹枝。純粹的自然主義風格被重新重視起來,城里的人們愿意在自家洛可可風格的家具上擺上一把土頭土腦的泥茶壺和一個清花瓷碗,借以增強混搭的意味和傳統(tǒng)元素。
老吳兄弟倆的茶壺在城里反而比鄉(xiāng)村賣得更好,價格也能高出一些。雖然在城區(qū)租的小店面能有不錯的生意,但他們的下一代并沒有繼承這門手藝的意愿,“年輕人吃不得苦,又賺不了錢,當然不會想學啦”老吳笑著說。他5歲的孫子樂顛顛地跑過來看爺爺拉胚,地上的泥巴成了他的玩具。然而傳承的危機并未消減,或許很快,這樣質樸而貼近生活的老手藝就將默默消失,成為圖片上的記憶。(撰文、攝影/許志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