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文學藝術皆有相通之處,眾所皆知,杜甫的作品充滿了對社會的關懷、悲憫,對世道不公之批判,隱含著濃厚的人文主義氣息。直到今日,我們生活的世界里所遭遇到的種種,仍有相通之處,杜甫的作品已然穿越了時間與歷史的限制。
杜甫晚年流亡至成都,于浣花溪畔草堂暫居四年,這也是他生平詩性大發的高峰,《春夜喜雨》正是杜甫晚年在成都生活時期所作的名詩,描述了春日夜晚雨中所見時景。這首詩從自然景色開始訴說,再遙指著詩人心目中的人文想象。黯黑潮濕的雨夜,加上孤獨的旅人,很容易讓人感覺到幽閉、惆悵,然而身處其中的杜甫卻從對于某個雨夜景色的欣賞中,為我們勾勒出一幅寧靜、立體的人文與地理景象,詩人化解生命困境的熱情,令人感動欽佩,他就是在描述一種理想上真正的“小日子”。
于此提到杜甫絕非只是發思古之幽情而已,而是有很現實的意義在里面。這次的展覽 “居住在成都”同樣也試著要透過這些創作者與他們的作品,在觀眾面前展開成都這座古老城市浮世繪般的多重面貌。
“居住在成都”共有22位來自成都的藝術家們的作品在此展出,他們的作品形式跟面貌,相互之間可謂大異其趣,而這也正反映出這座城市的豐富,有些偏向景色的描述,有些隱含歷史議題,有些具有社會意識,有些則側重在生活的感知與體驗……這些,或許跟杜甫時代的藝術面貌已經完全不同,但其內在則仍然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傳遞著相似的關懷。
成都藝術家們的社群生活,在短短的三十年來已經形成一種既舒散又凝聚的文化。蜀地本來便多生活情調與逸趣,佳茗、賞花、川菜、小食、川劇、蜀錦,多變的風景野趣、多樣的人文古跡……成都,本來就是一個最適合生活的城市,即使是待在那里一段時間什么正事都不做,也會有既懶散舒心、又應接不暇的情調與趣味。
像是一種默契,多數藝術家們的居室與畫室從數十年前就聚在一起,每日傍晚,天色暗下來,大家結束了一天的勞動,聚在一起共進每天的最后一頓正餐。直到十一年前,周春芽、郭偉、趙能智、楊冕幾位找到了機場路旁閑置的廠房做工作室,繼而藍頂美術館開啟了,周春芽等最早來到這里的藝術家蓋起了大畫室,落地、生根,如今周圍聚攏的幾代藝術家,已經有幾百名。已經成立了半年多的成都當代藝術協會,到了晚上就成了大家的小食堂、睡前的小酒吧。微醺之際,可以走進荷花池塘之間的幽徑,吹風、醒酒。成都的幾代藝術家之間,有一種如父叔、師友、兄弟,甚是摯親纏繞的特別情感。他們的藝術,也在這樣的情感流動中各自茁生漫長。
觀察居住在成都的這群創作者們作品的特質,像是在聆聽一個龐大而充滿了奇峰回轉、豐富又多變的組曲篇章。如前文所提及的一個關鍵詞“小日子”。小是一種很容易被當代的商業行為或流行文化騎劫的概念,如果將它去脈絡化的話,它代表的生命力會死去然后變得庸俗,所以跟杜甫晚年詩作所描述的美好生命景色一樣,我們要將它塞回它既有的時代脈絡與社會關系來理解,才知道這代表的是一種忙里偷閑、苦中作樂,也是一種生活智慧,更是人生最基本的反抗姿態。它只是個嘗試切入的參考與索引,它是個相對性的概念。相對于中國當下藝術創作的主旋律,特別強調數量或在視覺空間的占領上,這種輕、微、簡、小的日常表達,有它一定的意義,相對于京城,相對于中國沿海城市的興起,位居內陸的城市以及它的居住者與創作者所蓄意顯微、精致描繪的“小日子”之妙趣,正是他們尊嚴與存在感之所在,小之于大,不必然只是對抗,但一定有這樣的張力存在。
大體上說來,這種“小”的精神也是一種補充或提醒,一種個體跟個體之間彈性的關聯、互助,告訴我們這件事的珍貴價值,我們或許可以試著追問,如果有所謂的“成都精神”,那么它可能是什么?或可以變成什么?這次的展覽或許也隱含著某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