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其實可以玩出大智慧

本名徐克明，江蘇高郵人，現居南京。資深媒體人，文化記者，散文作家。著有文化散文《南唐的天空》《南京深處誰家院》。現為《東方文化周刊》內容總監，兼江蘇東航《銀燕》雜志主編。

明清文人張岱三歲時，家中的老仆人曾帶他去街上看燈，沒想到張岱小小年紀，竟像藝術評論家一樣，說這個燈太亮，那個燈太丑。可見家庭氛圍的熏陶對藝術審美是多么重要。

張岱出身于一個顯赫的書香世家。從張岱這一代往上數，連續五代都是讀書人。比如高祖父靠苦讀“進士及第”，曾祖父靠苦讀成了狀元。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爺爺和父親也想通過苦讀獲取功名，無奈明代考場的營私舞弊、官場的腐敗黑暗，使他們徹底斷了這個念頭。

張岱的父親和幾個叔叔，也是多次參加科舉考試受阻，就開始沉湎于各種癖好。愛好也是五花八門，寫字畫畫，造船造樓，玩收藏，演昆曲，編戲劇，造園林，辦詩社。張岱的堂弟們也是奇人，有些精通中醫，有些精通植物學。可以說這個家族就像一所高等院校，里面都是沒有職稱的教授、講師。如果放在今天，這些男人們不是作協會員，就是戲劇專家，或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

可以想象，張岱在這樣的文化氛圍里長大，這些藝術的種子埋下去，日后你想它不開花結果也很難。可見這種潤物無聲的東西，比那些簡單粗暴灌輸式的學習方法要高明得多。

現在教育流行這樣的誤區，叫做“棒打出孝子”。如今的報刊雜志還經常舉例某成名鋼琴家，或某成名舞蹈家，都是在嚴父嚴母的“非常手段”的教育中成才的。當然也不排除孩子在高壓之下，慢慢喜歡上所學的藝術，但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

我始終認為，快樂學習是第一位的，興趣才是開發想象力和創造力的源泉。說來說去，人出生下來是干什么的？就是享受快樂，享受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如果內心一直不快樂，哪怕就是有了名聲，或成為什么家，也是不幸福的，對吧？

對比之下，張岱的家庭教育最讓人點贊的就是——讓他明白讀書學習不是為了做官發財，而是讓自己的心靈充盈，讓自己的生命歡暢。一句話，讀書學習首先是要為自己服務，讓自己成為人生的愛好者。哪怕你混得不如人，也會安貧樂道。

現在看來，張岱的家人可以無愧于“靈魂工程師”的光榮稱號。比如張岱的爺爺讓張岱從小就明白，讀書不是靠注疏來死學，而是靠靈光乍現的“悟”。比如張岱的父親，對張岱采取“放任自流”的教育，讓張岱在童年和少年階段，除了學習書畫、古琴、圍棋、昆曲，還學習茶藝、制燈、收藏、美食、斗雞等。通過“玩”，悟出生命的通透，養成自由的天性。

多年之后明朝滅亡，張岱為了逃難，躲進深山去居住。盡管在那樣艱難困苦的條件下，甚至連飯都吃不飽，但他不忘初心，堅持寫出像《陶庵夢憶》這樣的書來。雖然自己窮困潦倒，卻依舊能寫出傳達人間美好的文字，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讀書人。

現在看來，“玩物喪志”這句話大有商榷的必要。玩物其實可以玩出大智慧，條條大道通羅馬，中國許多傳統文化的東西，就是靠像張岱這些人玩出來的，張岱后來之所以成為明清散文大家，就是不走尋常路的結果。

如今現實生活中，我們的家長們也有條件讓孩子學古文，學鋼琴，練書法，學外語。甚至條件好的，可以直接送到國外念書。但這種學習都是單打獨斗的，而不是像張岱那樣受到整體文化藝術氛圍的熏陶。其實，學習說到底，不是為了考多少分，而是錘煉眼光，培養對事物非常敏感的審美。

俗話說：“三百六十行可以行行出狀元。”說到底，“狀元”除了勤奮，最后還是要靠眼光才能做成狀元。

張岱有個非常經典的名言：“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其實，我們以前對這句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癖”上，甚至誤讀為“癖”和才華有著天然的聯系，非也！

其實，這句話真正的關鍵詞是“深情”和“真氣”。一個人不在于天資有多高，而是在于對事情的專注，投入自己對學習的一往情深。同樣，一個人的成功不在于如何上名校、請名師，關鍵還得學會呵護自身的“真氣”，這樣才能在這個世界上如魚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