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尖宿公館,只用家常飯菜,不必務辦整桌酒席,尤不得用燕窩燒烤,以節糜費。此非客氣,切勿故違,至隨身丁弁人夫,不許受分毫站規門包等項。需索者即須扭送,私送者定行特參。”這是清朝道光十八年(1839年)初,林則徐被任命為欽差大臣,前往廣東禁煙時發布的第一道公文。整篇公文與禁煙無關,而是針對公款吃喝。林則徐此舉側面說明了晚清官場吃喝風氣之盛。這種官場風氣并非晚清獨有,而是貫穿于整個中國歷史,只要有官場存在,就少不了吃喝應酬。
制度約束難執行 對于公款吃喝,大多數朝代都將之視為嚴重的作風問題,并曾出臺各種制度予以限制。如漢景帝時就曾立法,要求官員到任、離任及外出巡視時若接受宴請,必須自己掏錢埋單,否則將免官。最嚴苛的要算是北魏獻文帝,他規定若官員在地方巡視時吃掉一口羊肉、喝掉一斛酒,就“罪至大辟”,也就是判處死刑,同席吃喝者也有協從罪名。
在吃喝風最盛甚至將之制度化,變成官員福利的宋朝,也曾立法整頓吃喝風,而且堪稱歷朝歷代中立法最為詳細的。如《慶元條法事類》記載,“諸道守任臣僚,無得非時聚會飲宴以妨公務”,各州縣官“非遇圣節及赴本州島公筵若假日,而用妓樂宴會者,杖八十”。《職制敕》則規定各官“預妓樂宴會者各徒二年,不應赴酒食而輒赴各杖一百”。
這些制度雖然在某些節點和事件上起到了約束作用,卻無助于改變整個官場風氣,大吃大喝貫穿于兩宋,直至其滅亡。
明朝從一開始就對公款吃喝予以極大約束,但公款吃喝乃至迎來送往的密度卻不亞于宋朝。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出身低微,因此對官員腐敗深惡痛絕,甚至到了矯枉過正的程度。他的制度建設直接影響了明代官場生態,但遺憾的是,這種影響基本上是負面的。
明代官秩分為九品十八級,俸祿分為十八等。正一品每年祿米一千石,俸鈔三百貫,從九品祿米六十石,俸鈔三十貫,這個俸祿其實只夠官員勉強糊口,維持家庭基本開支,多養幾個仆人丫鬟,立刻就會揭不開鍋。如果沒有灰色收入,地方官根本活不下去。
而迎來送往偏偏就是明代官員不可避免的官場規則。文學家袁宏道曾在萬歷年間當過吳縣知縣,才上任幾個月,就致信朋友大吐苦水,說人人都覺得做官好,其實做官真辛苦,做知縣尤其苦,因為“上官如云,過客如雨”,每天從早到晚都在接待。
通用的官場規則 公款吃喝乃至迎來送往,之所以成為歷朝歷代都無法解決的問題,與官場生態有著直接關系。
宗承灝曾在《灰色生存》中寫道:“中國古代官場是一個熟人社會,很多事玩來轉去最終都要糾結在‘人情’二字上面……熟人社會的最大特點就是讓人與人之間形成一種私人利益的對接管道,并通過這種管道把人與人聯系起來,將各個點連成一條線,最后構成一張張無所不在的關系網。而灰色收入正是這一張張關系網捕進去的魚和蝦,網越大捕進去大魚大蝦的幾率就越高。關系網越織越密,灰色收入也就愈演愈烈,進而成為深度扭曲的人際關系的一種潤滑劑。”在熟人社會里,人情大過天,官員無論是想升遷還是想自保,都必須通過付出大量交際成本來維系人情。吃喝作為交際的必要手段,與送禮一起,就此成為通用的官場規則。
但與此同時,歷朝歷代官員的俸祿大多不高,要維系這種“灰色生存”,就需要更多灰色收入,這些灰色收入的重要來源就是公款。比如明代,地方官的主要收入其實是地方財政收入的截留,即俗稱的“火耗”,京官的主要收入則來自地方官的饋贈。
清朝曾以明朝為鑒,試圖整頓風氣,明令京官去地方,上級領導到下屬單位,出差費用一律自理,地方和下屬單位也不能宴請饋贈。可是清朝沿襲了明朝的低俸祿,京官待遇尤其低,因此外放或出差都成了發家致富的機會。
地方官為了升遷,也會尊重京官的“話語權”,常年孝敬。二者相互作用,形成了在皇權體制下根本無法動搖的利益鏈。在這種大背景下,動用公款吃喝簡直就是“小兒科”的行為,。
清汪輝祖著有《學治續說》,其中就大談接待的重要性——這事兒處理不好,別說升遷了,連官位恐怕都保不住。他還認為,“凡有陋規之處,必多應酬。取之于民,用之于官,諺所謂‘以公濟公,非實宦橐’,歷久相沿,已成常例”。“取之于民,用之于官”八個字,揭示了真相。?笪摘自《讀者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