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才大略的后周皇帝柴榮,帶著滿心的遺憾,走到了人生的盡頭,這一年是公元959年。這位被譽為“五代第一名君”的皇帝除了未能完成統(tǒng)一華夏的夙愿,還要擔心自己的身后事。39歲的柴榮只有一個6歲的小兒子柴宗訓,他又面臨著許多皇帝不愿又不得不面對的狀況,他只能委任范質(zhì)、王溥、魏仁浦并相,顧命輔佐幼帝。
按道理說,這三位最可能成為丟了性命的倒霉蛋,因為歷史跟他們開了一個大玩笑,輔佐周恭帝不久,即發(fā)生“陳橋兵變”,趙匡胤在出征途中被眾將擁立為帝,大部隊奔回首都,逼小皇帝禪讓。后周的孤臣孽子,安有命焉?所幸趙宋取代后周,兵不血刃,市不易肆,前朝舊臣與皇室都得到新朝的優(yōu)待與禮遇,范質(zhì)等三人繼續(xù)被任命為宰相。
宋乾德二年九月,范質(zhì)病逝,太祖聞訊,還罷朝三日,以示哀悼。其他二位王溥、魏仁浦,也都以宰相高位退休,得以善終。在這里,宋王朝從一開始,就展現(xiàn)出了跟前面五個短命王朝不一樣的氣質(zhì)——以寬仁之精神立國。
為什么宋代幾乎沒有發(fā)生過帝王因為政治原因而誅殺士大夫的事情(偶有一二例外)?首先是因為趙宋皇帝受到一項憲章性的約束——太祖立下的誓約。
據(jù)南宋筆記《避暑漫抄》的記錄,宋太祖趙匡胤取得帝位后,在太廟寢殿之夾室中立了一塊石碑,叫做“誓碑”,平日用黃幔遮著,夾室的門也緊鎖。凡有新君即位,到太廟拜謁完畢,都要入夾室恭讀誓碑上的誓詞。外人都不知所誓何事。靖康年間,金人攻陷汴京,太廟大門洞開,人們才看到石碑真面目——碑高有七八尺,闊約四尺余,上面勒刻三行誓詞,一云:“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于獄內(nèi)賜盡,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連坐支屬。”一云:“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一云:“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有人懷疑“誓碑”是南宋人捏造出來的,畢竟那塊石碑直到今日也沒有出土。就算這個質(zhì)疑有道理吧,誓碑一事姑且存疑,但根據(jù)史料,“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的誓約應該是存在無疑的。
最有力的證據(jù)來自宋臣曹勛的自述——靖康末年,徽宗、欽宗兩帝被金人所擄,曹勛隨徽宗北遷,受徽宗囑托國事。不久曹勛逃歸南方,向高宗進了一道札子,里面就提到:“(太上皇)又語臣曰:歸可奏上,藝祖(宋太祖)有約,藏于太廟,誓不誅大臣、言官,違者不祥。故七祖相襲,未嘗輒易。”
事實上,太祖留下的這一誓約,基本上得到趙氏子孫的遵守。我們來看一個例子,宋神宗曾因西北用兵失利,欲斬殺一名轉(zhuǎn)運使,卻受到大臣蔡確與章惇的堅決抵制:“祖宗以來,未嘗殺士人,臣等不欲自陛下開始破例。”宋臣未必知道太廟中的誓碑,但經(jīng)過一百年的運作,朝廷不得殺士大夫的誓約,顯然已成了宋朝眾所周知的習慣法。皇帝最后只好發(fā)了一句牢騷:“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
太祖立下的誓約以及由此形成的慣例,顯然束縛了君主誅殺士大夫的權(quán)力。一個生活在宋代的大臣,只要不是犯下罪大惡極的刑事罪行,一般是用不著擔心有一天會被皇帝殺頭的,即使他處處跟皇帝作對。
摘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