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就叫她V吧,每次想起她的故事,總覺得心里堵了一塊兒。
V生長在一個貌似嚴謹、實則嚴苛的家里,父母生長于匱乏之中,生怕對兒女稍稍給個好臉色,就會讓他們墮落。她是女兒,又排行老二,成為不折不扣的夾心餅干,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都是在父母的貶斥、矮化、丑化中度過的,她的外貌、學習成績、家務水平都獲得了慘烈的批評。
這一切的后果,在她成年之后才慢慢顯露出來。大學報志愿,她認為自己“不可能考上什么好學校,報太好的學校讓人笑話”,只報了一所三本院校,盡管她的成績足夠她去更好的地方。在學校里,每逢老師對她表示出重視,她就開始逃避、開始推辭,她對自己的否認持續了整個大學時代,囊括一個大學生可能獲得的所有機遇,她認為自己“不可能上臺演講,一定會搞砸”“完全不可能勝任學生會的工作”“腿短,不能上臺跳舞”。懷著這種心態走上舞臺,她果然摔了一跤。
磕磕絆絆地走上社會,這種自我貶斥開始蔓延到她生活的角角落落。去商場買衣服,她糾結地放棄了自己喜歡并且有能力買的那件,選了一件不喜歡的;買家具,她明明喜歡而且也買得起實木的,卻選了板式的,搬回家后,濃重的甲醛味半年不散,她只好把它們處理掉,又回頭去買實木的,花兩份錢,還折騰遭罪。問她怎么會這樣,她說自己當時大腦一片空白。也許,每當要做出選擇,她內在的自貶機制就啟動了:你不配,你不能。

她的感情生活也果然沒有讓人意外,明明有個條件不錯的男士對她表現出了某種程度的好感,她也對他有好感,卻躲避他、冷淡他,最后和一個方方面面都次一等的男人糾纏不清。有一次他們約會,我們假裝客人坐在旁邊一桌幫她鑒定,該男身高不足一米七,臉色晦暗,埋單時從褲兜里掏出一把錢,鋼四濺。顯然,吸引她的不是這個男人,而是這個男人帶來的自貶自虐感:你只配得上這樣的人,你只能過這樣的生活,好的人、好的生活,都在你的能力范圍之外。
畏懼好的生活,或許還有更隱蔽的心理動機。因為提前設定好了,自己和幸福絕緣,和機遇沒有關系,和優秀的人分屬兩個世界,當不幸發生時,當生活越來越暗淡時,一切都有了解釋:這是命定的。不相信幸福,往往成為不用力生活的借口。
60后70后人群里,這種人遍地都是,因為他們生活在匱乏之中,不得不用這種對好生活的畏懼去打壓自己的向往。而不幸其實也像烏鴉,往往會聞著這種人的味趕來,更加讓他們覺得,自貶果然沒錯,躲避是有道理的。許多心碎,許多悲劇,就此發生。這是最大的猜疑,也是自戕式的祈禱:幸福一定與自己無關,而且往往能夠如愿。
所以,我格外敬重那些生在并不富裕的時代,卻不畏懼好生活的人,他們跳脫出了自己所在環境的束縛,相信自己能夠得到好生活,也配得上這種生活。他們尋找真愛,找不到就等,他們也愿意在愛情到來時,重新配置自己的生活。即便他們最終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這種生活在追尋中的狀態,也讓他們的生命狀態和同齡人不同。
生命和愛情的質量,往往在于不茍活、不將就,尊重自己的欲望,不因為外界的眼光委屈自己,在生活上、在愛情里,都求好、向光,及時擺脫生活里死亡的部分。所以,一旦發現自己有這種傾向,一旦在愛情和機遇面前出現“你不配、你不能”的畫外音,一定要進行屏蔽,并且以挑戰極限的勇氣迎上前,去迎接愛情,去嘗試機遇,至少也要試試看,自己到底配不配、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