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

魏紅一早就捯飭開了，換衣服，換鞋子，急匆匆地騎著電動車就閃出了門。

村支書老付剛從大隊部出來，一眼晃見媳婦的身影，箭一般射出了村子，心里未免咯噔一下。心說，這敗家娘們做啥去？那么著急八荒的。平時她可不這樣，早飯后，能仰著老臉跟一群老娘們在村口扯東扯西到半晌午，聊累了，然后梗著脖子擰著渾圓的屁股一步兩步地往家蕩。

而今……老付越想越不對，想想昨晚，自己借著酒勁兒突然來了興致，剛上去親熱一下，便被媳婦那雙有力的大手給推了個踉蹌。說不定這娘們外邊有人了啊！魏紅，雖也五十歲的人了，但注意保養，身材很修長，從后面瞅像個姑娘，前面瞇著眼看也勉強。老付大出她五六歲，這在農村就好像撿了個大便宜似的，你說，老付能放心嗎！

付書記終于沉不住氣了，小跑著推出摩托車一路突突突地追了過去。

車子風馳電掣地飛奔著，路邊的大白楊嘩啦啦地在風中鼓掌助陣，老付更加緊張兮兮。無事生非，老付相信這句話。七里村以前可是產糧大戶，每到秋后，村里大人小孩都忙得不可開交，收玉米，收黃豆，耕田種麥，人人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快感。如今，村里的耕田幾乎全軍覆沒，有租出去開飯店的，有租給別人辦工廠的，掐指算算，收回來的錢足夠累死累活種田的收成。這多美啊！啥也不用做，白白撿收成，于是越來越多的人變得慵懶起來。

前年，想起前年，老付就充滿了自豪。前年縣化肥廠來村里征地，要蓋大樓，老付學著豆腐村那邊將村里的田賣了一大片，每畝六萬元，當然，村民大多很踴躍，現在這年景，誰還稀罕種田啊！這一下子將幾十年的收成拿回來了，農民兜里鼓起來，都對老付千恩萬謝的，老付挺著肚子披著衣服，在大街上晃蕩，心里那個美啊，仿佛做了一件多么偉大的事情。

想著想著，老付的車子離媳婦的車子越來越近。老付輕輕放慢速度，保持著距離，大氣兒都不敢出。

車子七拐八拐游進了原陽縣地界，最后在一片空蕩蕩的田邊站住了。

魏紅下車，拿出一個口袋，興沖沖地向田野深處走去。仰望田野，大豆都已收盡，影影綽綽有人影在做著什么。老付躲在樹后，瞇著眼使勁兒看，看見媳婦很快也彎腰撿起了什么，好像還嘻嘻哈哈地打著招呼。

老付很納悶，不死心，剛想走近一點兒再探，忽地身后一聲驚叫，喲！付書記，你藏在這里作甚！來吧來吧！來幫俺撿豆豆吧！回去好給你下酒吃。

老付被驚出一身的汗，回頭見是村婦女主任小翠，便安下心來，挺起胸膛，問，你……你們來人家這田里作甚？我路過這里，覺得好奇得很哩！

小翠邊咋呼邊拽老付，說，來吧，來吧，你來了就知道了。

撿豆豆很好玩的，就是把地上的黃豆撿到咱的袋子里，回家洗洗再裝進咱家的盤子里，再吃到咱肚肚里，最后再排出去，這個你懂的。小翠嘻嘻哈哈地逗著老付。

去去去！不就是撿人家的剩豆嘛！說那么玄乎。

彎腰看，真的，地上不遠處就一顆黃豆，金燦燦的，晃眼睛。老付的心寬敞了，起身看媳婦也加入到撿豆大軍里來了，心里不由緊了一下。

有人累了伸腰的時候，一眼瞅見付書記，驚叫道，誒喲！我的娘啊！媳婦來了還不放心啊！趕來助陣啊！老領導。

大家回頭看，七嘴八舌說笑開來。

你來作甚！你咋也知道來這撿豆豆。媳婦張大了嘴巴問。

老付沒搭腔，手搭涼棚往遠看，大都是自己村里的人，大家有蹲地上的，有彎腰的，還有累了一屁股坐地上的。老付若有所思，想想往年，秋后，大家都在自己田里歡天喜地忙活著，渾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那時候，人們才更像是個踏踏實實的莊稼人。

可是，如今這一個個跑這么老遠，來人家田里討飯吃，多像乞丐啊！

想著，想著，老付眼睛一陣酸楚，一股股溫潤的水泉水般涌了出來，順著鼻子，一路滑翔，癢癢的，麻麻的。

秋風涼了，田地里彌漫著大豆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老付緊鎖著的眉頭，卻始終沒有張開。他的心里翻江倒海般折騰著，似稻田，又似麥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