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醫托 組團坑人

當你千里迢迢來京求醫，剛下火車，一兩名“工作人員”或“熱情老鄉”就主動詢問你的病情，并“好心”帶你找“專家”看病，然后狠狠宰你一筆。這些人，就是混跡于北京西站地區的醫托。

今年夏天，記者在北京西站暗訪發現，醫托們在這里“組團忽悠”來京就醫的患者。他們自制車站工作證、身穿藍色制服，組團形成連環騙局，騙外地來京就醫者到一家名為“百德堂”的中醫診所就診。同樣在北京站、積水潭醫院、協和醫院、阜外醫院、301醫院等地方，也有許多病人被醫托忽悠到了“百德堂”……

投訴：百德堂看名醫，近百患者稱受騙

“希望再也不要有無辜的人上當受騙了！”“百德堂醫托害人！”“病沒看好，白搭5000元！”……據統計，僅在百度搜索中，就有上百人自述在北京“百德堂”中醫診所受騙的經歷。

來自西安的劉婷2013年6月來北京協和醫院看“月經不調”，在大廳等待掛號時，一位婦女和她搭訕，說自己之前也患此病多年，后來在平安里附近的“百德堂”中醫診所看好了。對方還聲稱，當天正好有協和醫院的專家在百德堂義診，而且人少不需要排隊，建議她去看看。劉婷初來北京，聽說專家義診便心動了，于是跟隨這位婦女前往百德堂診所。到了百德堂，一位60歲左右的老太太給劉婷號了下脈后便寫出了方子，同時還拒絕了劉婷帶來的在大醫院做的化驗報告等。就這樣，劉婷稀里糊涂地花了5000元買藥。

劉婷回西安后，同事都認為她被騙了，她上網搜索“百德堂 被騙”等關鍵字，發現了很多人和她有同樣的遭遇。

記者隨機采訪了近百位投訴者，發現他們都是來京就醫的外地患者，受騙地點集中在北京西站、北京站、積水潭醫院、協和醫院、阜外醫院、301醫院。受騙過程幾乎都和劉婷一樣，經歷了醫托介紹和高價拿藥。其中河南的何震，今年4月帶著兒子來看甲亢，在百德堂買了5000元的中藥和中成藥，兒子吃了一天后就開始拉肚子，全身無力。他拿著中藥找正規醫院醫生鑒定，對方說這包藥成本最多20元，成色也不好。同樣看甲亢的李剛，回家收到郵寄到家的藥后，發現“甲亢靈”還有一天就要過期。他給百德堂打電話，對方勸他安心吃藥，“沒問題”。

記者暗訪：剛下火車，就被醫托盯上

眾多患者來北京看病被醫托領至“百德堂”，這是巧合嗎？記者與一位老人扮作外地來京看病的母子，開始暗訪。

6月20日，早上7時46分，由涿州到北京西的列車進站，不一會兒大批乘客從北二出站口擁出。記者及閆春芳（化名）老人剛到出口就遇人搭訕。“你們坐幾號線？”一名寸頭男子攔住記者，他灰色T恤上掛著“北京西站工作證”。

得知記者要去朝陽醫院看糖尿病，“寸頭”旁邊的一位長發女孩也上來搭話兒，直言朝陽醫院看糖尿病不專業，建議去“中國中醫研究院”看中醫，“這個病（糖尿病）西醫看不好”，并提示乘坐63路公交可到達。

順著長發女孩指的方向出站，走出不到200米，又出現一名白色T恤男子，稱與記者同路，他也去“中國中醫研究院”，并熱心表示愿意給記者帶路。爾后，他帶著記者在北京西站內繞圈，幾分鐘后在站內一拐角處與兩名中年女子接頭。

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這兩名手拿北京地圖扮導游的女子，聽說記者要去中國中醫研究院，瞬間轉換身份，稱她們也是來北京看糖尿病的，更巧的是跟記者去同一家醫院。不由分說，其中一名中年婦女就帶著記者一塊兒乘地鐵。路上她還主動透露，“中國中醫研究院”雖然不大，但都是專家，糖尿病只要6000元就能看好。為了讓記者相信，這名中年婦女還聲稱，看病的李教授是她親戚。一路上，這名中年婦女對閆春芳的病情格外關心，并勸說“來北京看病，不要怕貴。”

在4號線平安里站D口附近百米左右，即為醫托所稱的中醫診所。這幢二層小樓，門窗均為木質鏤空雕花，門口掛著“北京百德堂中醫門診”牌匾，并無醫托口中的“中國中醫研究院”標示。

記者從北京市衛生信息網上查得的資料顯示，“百德堂”中醫門診是一家有資質的醫療機構，但它和“中國中醫研究院”搭不上任何干系。據悉，中國中醫研究院成立于1955年，是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直屬的集科研、醫療、教學為一體的綜合性研究機構，早在2005年已更名為中國中醫科學院。所以，目前已不存在“中國中醫研究院”這樣的機構。

實地驗證：“神醫”2分鐘看出糖尿病

在百德堂二樓“李教授”診室門外，一名戴著金鏈子的男子詢問記者是否來看糖尿病，并稱自己患糖尿病已經七八年，在這里吃了兩個月中藥后病情明顯好轉，當天是來復診的。中年婦女插話問男子需要花費多少，在得知一個療程至少需4000元藥費后，她勸告記者“能看好就行”。

想見李教授很簡單，只要交50元掛號費即可，北京西站出現的中年女子會全程陪伴。診室內，戴眼鏡、身穿白大褂的“李教授”和一名男子對桌而坐。李教授給閆春芳左右手腕各號脈幾十秒，接著詢問她是否有口干等癥狀。閆春芳說經常感到口干，“李教授”點頭認同，接著拿出兩張印有各種藥名的A4紙，看了后便開出中藥方子，并在病歷上寫下閆春芳患糖尿病二型。前后不足兩分鐘。

此時，李教授對面的男子開口了，“只要3個療程”花費約8000元，保證有效。記者稱只帶了1000元，這時，中年婦女突然進入診室，稱1000元太少，至少要拿3000元的藥。否則不給開藥。說完，她借口自己不看病了，隨之溜掉。

兩日后，記者帶錢來“百德堂”取藥。巧合的是幾名在北京西站指路的男女，也出現在這里。

按照李教授的“處方”，記者共花費2298元。沒有發票，而是開了一張“北京市醫療服務門診收費收據”代替。該收據顯示2298元藥費共兩部分，中成藥1300元，中草藥998元。收據上的印章模糊，難以辨認蓋章單位。約15分鐘后，幾名男子從地下室拿出用編織袋裝著的10盒“糖尿樂膠囊”，以及10包用中藥袋包裝的中草藥。“中藥每天一包，吃完再匯錢另買”。

根據收據，糖尿樂膠囊每盒130元，但據生產廠家“遼源譽隆亞東藥業有限責任公司”報價，同樣規格的糖尿樂膠囊每盒60元。

那么10包中藥里都有啥？記者將在百德堂開出的中藥拿到一家中醫院咨詢。一名從業5年的中藥師仔細分辨后，排列出焦山楂、焦神曲、山萸肉、雞內金、澤瀉等18味藥，其中一味藥還摻雜著鞭炮屑。他稱這些中藥品相劣質，不值錢。在他們中醫院配齊這18味藥僅需20多元。

多位中醫醫生還表示，診斷糖尿病必須依靠西醫相關檢測結果。僅通過號脈，不能判斷糖尿病是一型，還是二型。

醫托內幕：挑選目標后，帶人、拿藥分工明確

這些醫托分工明確，與人搭訕的叫“清點”，領人就醫的叫“帶點”。他們“上班”也有規律，一般早上5點左右就開始蹲守在火車站的出站口，直到上午11點多才“下班”。

王偉（化名）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公司在北京西站一帶，對附近醫托較熟。他說，這些醫托規模約60人，從周一到周五，常年盤踞在北京西站。他們組織嚴密，分工明確。遇到看上去像是病人的旅客，哪幾個醫托上前搭訕，哪幾個醫托把病人送到地鐵站，哪幾個醫托負責把病人領進小醫院、診所，都有分工。大的團伙，甚至會分出專門的人在旁邊盯梢，以防被監管部門抓現行。“醫托眼很賊！”王偉說，醫托在出站口蹲守，一眼就能看出來京者是不是看病，“比如老人，或家長帶孩子。”在醫托行業內，這叫“清點”，這也是醫托忽悠人的第一步。

醫托挑選目標后，第一撥人先是詢問，他們胸前佩戴自制的車站或地鐵工作人員“胸卡”，冒充車站或地鐵的工作人員，給外地來京看病者“指路”。“他們會對目標套話，問你去哪？并引導你怎么去醫院。”王偉說，套出話后，第二撥醫托就上前說“我們家有個親戚，跟你病一樣，就在某個專科醫院看好了。”然后，醫托就給看病者寫一個地址。接下來，第三撥人就自稱同樣到這家醫院看病，然后帶著看病者坐地鐵一起前往醫院。

“這邊病人還沒到，醫托就提前打電話給醫院，告知帶來的人患什么病。”王偉表示，不是醫托帶過去的，醫院根本不給看。記者曾試圖進入百德堂，但是沒有醫托帶進門，百德堂門口坐著的幾個人直接制止記者進入，“這兒不看病。”

一位醫托曾跟王偉表述，百德堂中醫院不大，但“包治百病”。比如皮膚病、癲癇病和白癜風，甚至不孕不育都能治，“不論治什么病，就是開中藥。”每一個療程5000元。

王偉記得，去年，他見過一名到北京看病的患者，被醫托領著買回一包中藥。他拎著草藥，再次回到西站坐車時，突然清醒過來了，哭著就走了，“他知道中藥是假的，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看病者到醫院后，不住院，只開中藥。”王偉說，這些看病者剛下車，頭腦暈乎，又人生地不熟，而且看病心切，就很容易被醫托忽悠過去。

王偉說，平時，每天百德堂醫院里有四五十個人去看病，一半是托，一半是真病人。到了醫院后，醫托也裝作是病人，同樣拿藥。為表演真實，醫托先拿藥，看病者一看，人家都拿藥了，咱也拿吧。

如此利益鏈：病人消費1萬元，醫托拿走7000元

“現在，醫托分成的行情是三七開。”2015年7月3日，在南三環一家民營醫院，老板劉金生（化名）透露，現在很多小醫院、診所跟醫托分成比例是“三七開”，而且是“倒三七”，也就是說，醫托每引過來一個病人，病人在醫院消費1萬元，醫托拿走7000元，醫院只留3000元。

劉金生在北京開小醫院10多年，也是靠醫托活下來的。他說，醫托這行以湖南籍和河北籍為多，兩股醫托勢力都是靠老鄉關系發展起來的，除了老鄉介紹，外人萬難加入。“別的人根本插不進去。”劉金生透露，很多醫托常年固守一個地方，周圍的關系都打點得很好，如果有入侵者貿然進入“勢力范圍”，根本不用醫托動手，會有人出面替他們驅趕。

劉金生稱，有了醫托，一個三四百平米的小醫院，每天流水能達到30多萬元，除去給醫托分成，一年下來，也能落下幾百萬元。

鏈接：北京警方偵破特大醫托詐騙案

2015年7月8日，北京警方通報，警方偵破特大醫托詐騙案，抓獲涉案嫌疑人150名，其中醫托80余名，醫療機構工作人員60余名。北京警方表示，這是北京有史以來打擊醫托詐騙犯罪規模最大、抓獲人數最多的一次。

今年5月，北京警方通過對日常警情的分析研判，發現了隱藏在北京市朝陽、西城等區的多個醫托團伙。經過一個多月的偵查，警方確定了7家醫療機構涉嫌雇傭醫托。這7家涉案醫療機構分別是：慈睦國研中醫院、北京京城國中醫門診部、子安堂中醫診所、中豫丹草中醫院門診部、奧東中康醫院、瑞麗婦科門診、俊麗中醫門診部。7月6日，在掌握這些犯罪團伙大量證據后，北京警方調集400名警力，在涉及醫托詐騙的醫療機構及嫌疑人的暫住地開展抓捕行動，并收繳賬本、電腦、藥品等大量涉案贓證物。

據警方披露，醫托主要以主動搭訕、誘人上鉤、貶低名院、抬高“診所”、主動帶路的方式行騙。在發現目標后，有的醫托會佯裝患有同類疾病，將患者帶至涉案醫療機構一同看病。等事主看病購買藥后，還會有專門的人員“護送”事主至地鐵或公交車站乘車離開。作案時，團伙人員分工明確、組織有序、密切配合，整個詐騙過程環環相扣。

目前，涉案嫌疑人已被分別移送北京西城區公安分局和朝陽區公安分局，接受警方進一步審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