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相互追捧,但更多的時候是相互攻擊,我們誰也不服誰,都認為自己才是當今中國最偉大的詩人。
按照約定,我們在火車站廣場一根巨大的燈桿下集合。因為寫詩,我們在互聯網上的一個論壇里相識,在這之前我們從未謀過面。見了面我們忙著做自我介紹,一個搓澡工、一個鍋爐工、一個出租車司機、一個工作沒有著落的大學畢業生。我們沒有因為自己的職業感到卑微,因為我們還年輕,年齡最大的要數大學生,今年也只有23歲,我們相信將來我們會成為中國最偉大的詩人,為此我們想起了普希金,想起了屈原、白居易、杜甫。
在那個論壇里相識后,我們互訪對方的博客,有時候直接把自己新寫的詩作發到對方的電子郵箱里,我們相互追捧,但更多的時候是相互攻擊,我們誰也不服誰,都認為自己才是當今中國最偉大的詩人。但是有一點我們的認識是相同的,那就是要拯救中國詩歌,詩歌必須走向民間,走向大眾。就像白居易和杜甫,經常把自己的詩作讀給社會最底層的老百姓聽。今天我們相約在火車站集合,既是我們讓詩歌走向民間的一次實踐,也是我們之間的一次詩歌擂臺賽。
還有最后一個人沒到,我們一致認為這應該是個女孩。一個多小時后她從出租車上下來了,果然是個女孩,但我們都沒想到她會是個盲女,這使我們想起了她的一首詩,這首詩的題目是《我是一只飛蛾》:可以沒有愛情/也可以舍棄生命/我是一只飛蛾/永遠追逐光明……女孩一下車就說,對不起,我本來打算坐公交車來,但我上錯了車,最后不得不打的。我們搶著說,我們也剛到,時間還早。女孩笑了,我們同時發現,她實在太美了。如果再換上一對會說話的眼睛,西施、貂蟬、楊貴妃,都將黯然失色。
我們向候車大廳走去。我們的計劃是這樣的,今天我們每人都帶來一首新寫的詩作,并約定用A4紙打印出來,或者用鋼筆整整齊齊抄好,然后貼在火車站候車大廳的留言板上,讓所有旅客做我們的裁判。火車站里的旅客是中國最普通的勞動大眾,他們中有農民、工人、教師、學生、小商小販。不然,他們不會在這里擠來擠去,而是去乘飛機了。除了出租車司機外,我們每個人手里都有一本雜志,因為我們擔心擠公交車的時候把詩稿弄壞,所以都把詩稿夾在了雜志中。找到留言板,用準備好的糨糊把詩稿一張張粘好,并留言:歡迎所有旅客對我們的詩歌進行評判,喜歡哪一首請您在哪一首詩歌下面打鉤,還可以發表評論。我們擔心原有的一支筆不夠用,又留下了一支復寫筆。一些乘客正在吃方便面,候車大廳里充溢著泡方便面的味道。我們感到肚子餓了,也打算去吃一頓。出租車司機說他請客,搓澡工和鍋爐工也馬上表示愿意請客,最終我們決定讓他們3人分擔我們這頓飯的開銷,因為5個人中只有他們3個人有收入。
在距火車站不遠的一個小巷中我們找到一家酒館,行走在這個小巷里的時候,看著走在身邊的盲女,我們幾乎都想到了戴望舒的《雨巷》,因為不知不覺間我們開始朗誦起那首詩來,我們都覺得她就是那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
點了菜,要了酒,出租車司機說他今天不出車,要陪著我們好好喝一場。盲女十分靦腆,也只有她從沒喝過酒,當她把第一杯啤酒倒進肚里的時候,我們看見她的臉一點一點從里往外紅了,這使她更顯得十二分動人。不一會,所有人的眼都紅了,并開始向臉和耳朵蔓延。開始,我們的話題主要是圍繞盲女展開的,有人建議她學做一名調琴師,有人建議她開一家網上商店,后來就回到了詩歌上。我們抨擊中國詩壇上故作深沉、故作神秘、故作風雅的詩風,共同推崇《詩經》質樸而又清新的詩風。后來我們又說到了自己的詩,我們發誓要開創中國一代新的詩風,發誓要成為當代的屈原、杜甫、白居易。我們一個個面紅耳赤,熱血沸騰,一點也不亞于當年的五四青年。說到這次詩歌擂臺賽,我們猜測著誰的詩會獲得更多的好評,我們想象著眾多旅客把我們的詩歌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爭相發表評論的熱烈場面。再后來,我們只知道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酒館里的燈什么時候亮的,街上行人什么時候開始越來越少的,我們一概不知道。
后來我們出了酒館,向火車站的候車大廳走去。候車大廳里已經空空蕩蕩,只有少數旅客蜷縮在聯椅上睡覺。我們看到了留言板,看到了我們的詩。一張撕裂的紙條橫著從5張貼得整整齊齊的詩稿上穿過,從留言板上長長地垂下來,詩稿上除了留下一攤口水外,還有5個字:吃飽了撐的。除了盲女,我們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接著我們聽到像是一聲嗩吶響,搓澡工先哭出了聲,之后我們一個個淚流滿面。盲女說,怎么了,你們哭什么?你們再哭我也哭了?。≌f著盲女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