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夏天,我偶然得到一本舊的《人民文學》,頭題刊登的是汪曾祺冠名為“聊齋新義”的一組小說,是把聊齋故事用現代筆法重寫的:“在村口不大、生意清淡的糟坊,前面是甄子、小桶等物,后面是一個荒涼的開了一地野花的大院子,院子里有一座小樓,魏二小獨自住在小樓上想小時候的事,或背背記住的千家詩,或眺望南山,或聽村里狗叫……”(《雙燈》)。當然,汪曾祺在改寫中注入了濃厚的現代意識,這是我當時沒能全部認識的。我只是一看就被迷住了,那簡潔明快、俗中藏雅的語言,像清泉過石,露顯于晨,特別清新。雖然是聊齋上的故事,可讀起來一點也不陳舊,沒想到小說還有這種寫法,真是獨到的創造。
可我不是名人,不敢像汪老那樣從聊齋中去找故事,害怕人說抄襲,只好自己來編故事了。
當時我腦子里就冒出了兩個故事的影子,這就是《菊癡》和《琵琶魂》。《菊癡》很快被《小小說選刊》選載了,還因此得到楊曉敏主編的熱情鼓勵。后來才知道這種寫法還有個頗雅的名稱——筆記體小說。此文體古已有之,代表性的是《搜神記》《世說新語》《太平廣記》等,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則達到了相當高度。汪老改寫的聊齋故事,使我認識到,寫新的筆記小說除了一個好的故事,還要使作品有小說意味,而后一點更為重要。古代的筆記小說,一是大多流于“記”,有深刻內涵和鮮明人物形象的不多;二是故事編得比較“圓”,也就是講究因果關系和故事的完整性。我就琢磨,要在傳統的基礎上有所創新。在創作時就往這方面努力,如《雪畫》,首先在故事的表述上,我選用了一個較新的載體:雪。古代傳奇和聊齋故事,在變異上大都寫人變物或物變人的,在這篇作品中,我沒有寫人和物之間的變異,而只寫雪的變異。同時,沒有明確交代奇異人物(白如雪)的來龍去脈,只要讀者意識到這不是個凡人就夠了。交代反而是蛇足。
汪曾祺在創作中“力求從民族的欣賞習慣出發,學習、借鑒古文化的一切傳統表現手法和藝術技巧,兼收并蓄,借他山之石為我攻玉。”(李振鵬:《汪曾祺短篇小說創作風格探》)這也正符合我的心性和我欲追求的。創作中,我用現代白話文來寫,追求簡潔流暢、俗中有雅的敘述風格,以期能有中國傳統文化的神韻。此外,我一直對美術感興趣,這在創作中也起了一定作用。如《閑章》《辮書》《愛蓮說》《菊癡》等。《閑章》中說“殘竹居”主人陸子魚:“其印刀法怪誕,放浪形骸。特別是所制閑章,古樸渾厚,拙中藏巧。”《狐仙》中形容畫家杜鳳鄂取材之獨到:“……前人畫芭蕉,多以小鳥點綴,他的《芭蕉小景》卻畫兩只狐玩耍于蕉下,就不一般了。”
我寫的新筆記小說只占我創作的少部分,之所以能給讀者留下點印象,也許是這些故事還有點意味吧。著名評論家閻綱說我“吸取了宋人筆記、明清小說、小品的精髓,當然也善于制造傳奇文學和志怪小說所特有的賣點,波譎云詭,撲朔迷離……”已是極大的美譽了。
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