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見賈金斯,或者說真正注意他是在好些年前,那時我還是個孩子,正在外邊野營。當時有人正要將一塊木板釘在樹上當擱板,賈金斯走過去,說要幫一把。“停一停,”賈金斯說,“你應該先把木板頭子鋸掉再釘上去。”賈金斯便四處找鋸子。找來鋸子后,還沒有鋸到兩三下又撒手了。“這把鋸子得磨快些。”他說。于是又去找銼刀,接著又發現使用銼刀前,必須在銼刀上安一個順手的手柄,為了給銼刀安手柄,又去灌木叢中尋找小樹,要砍下小樹干,又發現得先磨快斧頭。當然,要磨快斧頭,不得不先將磨石固定好,這樣磨起來才得心應手;可這又免不了要制作幾根支撐磨石的木條。為了把這事辦好,賈金斯決定做一張木匠用的長凳;可沒有一套齊全的工具是不可能的。于是,賈金斯到村里去找需要的工具,而這一走,就再也不見他回來了。
第一樁事兒后,我逐漸和賈金斯混熟了,了解他無論學什么都是半途而廢。曾有一段時間,他廢寢忘食地攻讀法語,但很快發現要真正掌握法語,必須首先對古法語透徹了解,然而實踐表明:沒有對拉丁語的全面掌握,要想學好法語絕不可能。賈金斯進而發現,掌握拉丁語的唯一途徑是學習梵文,因為梵文是拉丁語的基礎。賈金斯便一頭扎進梵文的學習之中,直到他發現要正確地理解梵文,非學古伊朗語不可,因為它是語言的根本。然而,這種語言早已銷聲匿跡了,賈金斯不得不一切從頭開始。不用說,賈金斯從未獲得過什么學位,他所學的也始終沒有用武之地。
但這無關緊要。他有的是錢,可以拿出10萬美元的資本直接開廠興業。起初,他將這筆錢投資辦一家煤氣廠,可他發現造煤氣所需的煤炭價錢昂貴,這使他大為虧本。于是,他以9萬美元的售價把煤氣廠轉讓出去,開辦起煤礦來。可這又不走運,因為采礦機械的耗資大得嚇人。因此,賈金斯把在礦里擁有的股份變賣成8萬美元,轉入了煤礦機器制造業。這樣,他本來可以賺些錢,偏偏用作工廠動力的是煤氣,耗費巨大。于是賈金斯又以7萬元的價格賣掉他的制造業企業。從那以后,他便像一個倒行的滑冰者,在各種工業部門中滑進滑出,每年都虧損一大筆錢。
賈金斯的家庭生活風平浪靜。當然他從未結過婚,他戀愛過好幾次,每一次都毫無結果。我還清楚地記得他的初戀故事,當時我和他過從甚密,無話不說。他對一位姑娘一見鐘情,十分坦率地向她表露了心跡。“我想請求她做我的妻子。”他對我說。
“什么時候?”我問他,“就辦喜事嗎?”
“不,”他回答說,“我首先得使自己配得上她。”為此,他開始在精神品德方面陶冶自己。他去一所星期日學校教了一個半月的課,他意識到,假如一個人不首先系統地學習巴勒斯坦歷史,休想在教書這樣神圣的職業中干出一番事業。他還認為,當一個人不對以色列的歷史只是一知半解,想去追逐一個女人,那真是無賴之徒。因此,賈金斯自動逃遁了。當他認為問心無愧求婚之日,兩年的時間過去了,那位姑娘早已嫁給一個愚蠢的家伙。
也許賈金斯從未結成婚倒是件好事,因為他每況愈下.越來越窮,他賣掉了最后一項營生的最后一份股份后,便用這筆錢買了一份逐年支取的終生年金。可是這樣一來,支取的金額將會逐年減少,因此他要是活得時間長了,早晚得餓死。
與此同時,他的形象大變,看上去既老又古怪,上衣短了一截,褲子懸在破靴上,活像個癟三,他那張臉也像個小老頭,布滿了道道皺紋。而且他一談起話來總是回憶過去,總是往回追溯,越追越遠。晚年,他講的都是年輕時候的往事,講的故事更加遙遠了。
不久前的一天,他告訴我一個有關他和其他兩位他稱作哈普爾弟兄的故事,這兄弟倆一個叫勒德,一個叫喬,他說勒德這老兄力大無比。我問勒德多大歲數,賈金斯回答我說三歲。他還補充說另一位兄弟年齡更小,但是個十足的機靈鬼,大約——講到這里,賈金斯停下來推算,大約有18個月吧。
于是,我才明白賈金斯緬懷往昔到了何種地步。他已經從童年退到了嬰兒期。而現在,當他的年金枯竭,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也就退到了生命的底線,究竟是死是生,我便不得而知了。
然而,他的一生向我揭示了一個我體驗過的最富有啟發性的寓言。
摘自重慶出版社《里柯克幽默隨筆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