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5年伊始,前央視著名記者柴靜以一種強勢的姿態復出。作為母親,她坦言孩子讓她改變了自己;作為一名普通公民,她掀起了全民對霧霾的關注。2015年還未過去,我們已經可以預言:在今年年末的盤點上,總有柴靜的位置。這個女人,在今年做了一件很牛的事。
沉寂了一年的柴靜,在今年的 2月 28日帶著她的新作——大型空氣污染深度公益調查《柴靜霧霾調查:穹頂之下》出現在網絡上,并迅速成網絡熱點。這一次她的身份是:母親柴靜。因為孩子在未出生即被診斷出患有腫瘤,她表示:“這是我和霧霾之間的私人恩怨。 ”
《穹頂之下》全長 103分 55秒,視頻中多次出現柴靜之前在《新聞調查》時做的節目,柴靜式調查早已成為一種新聞符號,無論外界褒貶如何,不得不承認,曾長期從事調查記者的她確實足夠專業。
她專業選擇時間,決定在霧霾天發出。她說,不在霧霾天發出,片子不會引起大家的關心。也可能播出后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是它自有它的命運。
她選擇了專業思考。作為曾經的媒體記者和環保問題關注者,柴靜在制作該視頻的過程中走訪了多個污染現場,以尋找霧霾根源,并多國實地拍攝治污經驗。無論是視頻中她對中石化前總工程師、環保部官員等人的尖銳提問,還是她向專家學者的虛心求教,抑或是演講敘述時的深入淺出,都合情入理,展現了其作為調查記者的深厚專業能力。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原央視《焦點訪談》主編莊永志撰文評論:“目力所及,這是非機構、非記者所做的信源最權威、信息最立體、視野最開闊、手段最豐富、最有行動感的霧霾調查。 ”
她專業選擇演講方式。《穹頂之下》采用了具有濃重喬布斯風格的 TED演講形式,現場觀眾不再是節目的陪襯,而是和身穿白色絲質襯衫、淺色牛仔褲和平底皮鞋的柴靜一起,成為真正的“場景”中的人。她更專業選擇發行途徑,《穹頂之下》完全突破了傳統的紀錄片模式,采用新媒體全網覆蓋。
通過《穹頂之下》,我們看到柴靜的朋友圈的更深度擴張。
曾經,我們以為這個在北京的山西女性,她的朋友圈就是一個小型的文藝圈。如她《看見》一書里的描述,她身邊有一幫“老男人”朋友,這就是名震京城的“老男人局”。老男人局由趣味相投的新聞、出版界文化人組成,他們大概一個月吃一次飯,只要有局大家必到,柴靜是這個局的積極參與者,時常是眾老男中就她一個女性,但她不啰嗦,敢跟老男人拼酒,而且是白酒。
而在《穹頂之下》出來后,你會發現,他們并非酒肉朋友。這里面既有其創始的《看見》團隊,如主編范銘、制片人李倫、編導郝俊英以及攝像團隊;也有大批微博、調查記者圈中的大佬加入,如史航、土摩托、丁文山、汪韜、袁凌、黃章晉、楊瀟等;更重要的是老羅羅永浩以及他的錘子團隊,有人甚至說柴靜此次“演講的場位都是老羅操刀的”。
柴靜最欣賞的人是她的母親,在自己當了母親后,這種感受更深,“人對自己身邊的人感受最深,在她身上我看到人不是固化的,終其一生都在變化,她身上總有股勁兒,是現代人那種不斷吸收有能量東西的那個生命力。 ”
母親,是柴靜從 2014年開始扮演的新角色。也因為這個新角色,她感到自己從此與這個世界多了一份新的牽絆——即使自己死去,這個世界仍是自己子子孫孫生活著的地球。抱著對子孫后代更負責任的態度,她踏上了探究霧霾的道路。而女兒,是她目前生活的重心。
柴靜的女兒叫柴知然,隨母姓。只因選擇將孩子生在美國,柴靜曾遭受巨大的輿論壓力。而在紀錄片中,她透露了因為女兒未經出生就患上腫瘤的不幸遭遇,她對人生、命運、地球,有了更多的感受與思考。如今,女兒與柴靜生活在北京,為了能夠更有底氣地向女兒解答這個世界,柴靜產生了探究霧霾的想法。
為了保護女兒的健康,霧霾天時,柴靜總和女兒待在家里,而北京有一半的時間是霧霾天。視頻中有一張柴靜女兒的照片,扎著雙馬尾的小女孩站在窗前,小手拍著面前的玻璃,似乎想用這個種方式表達自己想出去玩,而窗外的世界卻是霧霾籠罩。
柴靜說:“這一年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為了回答將來她會問我的問題:霧霾是什么?它從哪來?我們怎么辦?”
也正是母親這個身份的加持,柴靜和自己的母親有了更多聯結。小時候,柴靜一直都是個安靜、文弱的女孩子。所以,媽媽一直都希望能按照自己的思路塑造她、安排她的人生道路。母親見柴靜太過內向,就想方設法地開導她,希望她變得開朗起來,但是青春期的柴靜叛逆得很,總是用沉默當作抗議的方式。在柴靜和母親起沖突時,她們雖然不會大聲爭吵,但兩個人的冷戰一持續就是好幾天。

現在,她更懂得作為母親本身的要義。“當媽媽之前,這個世界只跟你有幾十年的關系,到此為止,我對我的一生負責任就可以了。但有了她之后,你跟未來世界有了關聯,有了責任。如果沒有這樣的一個情感的驅動,我確實很難去用這么長時間做完這件事。”柴靜說。
與母親的和解,恰恰是在自己成為母親后自然完成的。生命很奇妙,不是嗎?
她現在很素,和剛開始在《新聞調查》工作的時候完全不同,“有次采訪穿了個白襯衣,左手上戴了一個非常非常細的小銀鐲子。采訪前,一個很資深的同事說停一下,然后把我叫到旁邊,說,你不戴不會有人不喜歡,戴了可能會有人不高興。從那以后我在節目中沒有戴過任何首飾。新聞應該讓一個人越來越樸素,你每天打扮得精巧無比,坐下來的時候兩條腿還要擰成麻花,你忘不了自己,你怎么還能夠關心對方。我挺感謝新聞把我身上的這部分東西慢慢打掉。 ”
而恰恰正是這份素,這份專業,讓柴靜誕生了不一樣的自己。
15年前,央視辦公室的黑板上寫著各條新聞的轉載率,轉載率高,第二天可以受到表揚,或者免受批評。或許是為了急于證明自己,那時的柴靜總想做頭條,而且也總能做到,因為有新聞資源。但慢慢地,她發現,如果有很強的目的性或者功利心在前,其實是做不好的。
那時候的她一心想著建功立業,在鏡頭前極富表現力:拎著高跟鞋去追一個孩子,或屈身近前握住當事人的手;對采訪對象發出連環式追問。那時,她喜歡短兵相接的新聞江湖。
令柴靜今生難忘的,是做《新聞調查》第二期節目《雙城的創傷》時的經歷。當地同一班級 5個小學生連續用服毒的方式自殺,原因不明。柴靜采訪其中一名自殺女孩的弟弟,他說起死去的姐姐時滿臉淚水。采訪結束后,柴靜蹲下身去幫男孩擦去眼淚,這個鏡頭被編進了片子。
這個鏡頭引發的討論一直持續到今天,討論柴靜是不是“表演性主持”,甚至有同行戲稱她是“新聞戲劇主義”的天后。
該不該擦?這樣的爭議也曾一度困惑柴靜,汶川地震時她忍不住落淚的場景再度被拍進了鏡頭,她要求把自己落淚的鏡頭刪掉,編導堅持認為不用刪。
而現在的她,很多時候是為了樂趣在做事,而不是為了成敗,態度悠然。她變得溫和,更忠于內心的感受,她誠實地說和問,“如果我能承擔,那我愿意和你一起”。
這個柴靜不再咄咄逼人,她開始重視“感受”多于“道理”;“體察”世間的矛盾也多于“揭示”;“寬諒”人性的弱點多于“批判”。在采訪中,遇到采訪對象表達過于灑狗血,她會勸對方整理一下思路再說一遍;遇到采訪對象離席而去,她也不會把這當成是噱頭和勝利,反而會在節目中為人開解。
十年,粉絲都看見柴靜變寬厚了。問柴靜認同嗎?她說,“有人說我寬厚了,其實只不過是往外長了一些東西,核心沒什么變化。從《新聞調查》到《看見》,再到《穹頂之下》,是我內心發展、演變、選擇的結果,而不是我有所改變的原因。一段時間后,那種銳氣十足的對抗性采訪方式就滿足不了你了。不是因為覺得單一,而是因為它不足以認識世界。 ”
柴靜說此刻的自己:“人身上都蘊含著豐富的人性,把這些人性發展起來,盡量完整,像葉子一樣舒展開,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