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祥
狗和人的故事,在作家的筆下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了。20世紀50年代著名作家竣青的《黎明的河邊》,就是寫一只狗同主人在戰爭年代相依為命的故事。那些感人的情節和細節,至今還在我的腦海中留下深深的印記。狗的人性化,讓我們由狗的所作所為聯想到生活的許多方面,甚至眼前的許多人際關系。
天祥的這篇小說雖然沒有跳出這種故事創作的巢臼,但是,由于作家的生活根基扎實,語言的表述張弛有度,因此,一個鮮活的虎子形象,有血有肉,鮮靈靈地跳動在我們的眼前,跳動在那個令人懷念而又包含了幾分痛楚的年月。人與狗的患難與共,人與狗的同呼吸,共命運,從另一個側面也映現出了貧困山村那厚重而又淳樸的鄉風,鄉情。作家的文筆比較嫻熟,一些感人的細節呼之即出,這種情感的自然流露,讓我們享受到了人與人,人與狗,人與自然,人與艱難,相依相存,相抗爭的歡快和憂郁。同時也強烈地感受著希望和苦難重疊交織中的種種復雜的情感。品味這樣的故事,會讓我們的心靈受到震撼。
虎子是我家40多年前下鄉時養過的一條狗。
那應該是1969年3月,乍暖還寒季節。
那天學校也不知有什么事情,學生提前放學。我和幾個小伙伴背著書包往家走。從家到學校15里地,我每天上下學30里地。河套里冰已經酥了,走在上面能聽到腳下“咔嚓咔嚓”的響聲。過了河套,前面路旁是一片小樹林。就看見在我們前邊走的同學在里面圍成一團,不知在看什么。春生說:“他們在看什么?走,咱也過去看看。”我說:“行。”
我們一溜小跑到了近前,鉆進人群,就見地上躺臥著一團毛絨絨的東西。我問:“這是什么?”聽到我的聲音,那團毛絨絨的東西翻了個個兒站起來晃晃蕩蕩地沖我走過來,沒走兩步,身子一斜,栽歪到我腳面上。
春生說:“是個小狗崽子。”
我蹲下身子,看伏在我腳面上的小家伙。
那時我13歲,隨家下鄉不久,對農村貓貓狗狗之類還有些怕。見它歪在腳面上,心咚咚咚跳將起來,想踢開它,沒忍心;看它身子臟兮兮軟綿綿滿是泥水,又有些嫌。
它看我蹲下了,睜開緊閉的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我,還不時發出嗯嗯嘰嘰的聲音。
那一刻我是被它目光打動了。那是怎樣企盼的目光啊!
突然,我發現它目光變得明亮,并有濕乎乎的液體注滿其間。不知出于一種什么心理,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抱了起來。
它身上很臟,已經很難分辨出毛發本來顏色。它哆哆嗦嗦地在我手里晃動,已經沒有了力氣。眼睛一會兒睜,一會兒閉,有氣無力的樣子。
“這是誰家的?”我問。
都搖頭。
“怎么在這兒?”我又問。
還是都搖頭。
“誰最先看到的?”春生問。
“鎖柱子。”三毛答。
“鎖柱子,”我沖他說,“你在哪兒看到的?”
“就在這兒。”鎖柱子指著剛才我抱起小東西的地方說,“我們幾個追著跑到這兒,我想撒泡尿,一進小樹林兒,就看見它趴在這兒叫。”
“知不知道附近誰家有狗下了崽子?”
又都是搖頭。
我瞅瞅捧在手里的小東西,不知如何是好。
春生說:“扔了吧,就這瘦了巴嘰樣兒,拿回家也養不活。”
“是夠嗆。”圍在旁邊的同學也附合著。
我是想把它放下了,可它在我手中不停地哆嗦,弄得我手也跟著抖起來。
我又蹲下,像放雞蛋一樣,將它輕輕擱到地上。
剛想走,就聽它又嗯嗯嘰嘰叫起來,掙扎著站起來,再一次臥到我腳面上。
憐憫之心油然而生。這小家伙為什么在這一堆人中惟獨和我親近?我再一次蹲下來,又一次看到了它黑亮亮的小眼睛。我知道這回我是非把它抱走不可了。因為在它目光里,我看到的不僅僅是乞盼和哀婉,還有一種讓人心動的似乎難以言說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內容。
這一回,我沒有聽春生他們一大幫同學的勸說,捧起它,抱在懷里,上路了。
拐進小路,再上一道梁,就望見我們生產隊十幾戶人家了。
初春季節,傍晚五點多鐘,天色將暗未暗。有霧樣氤氳籠罩在生產隊上空,像一道神符護祐著家園。
離家越近我心情越加不安。我是不是不該把這個小東西抱回家?爸爸媽媽是不是會嫌棄它,會不會說我,怨我多事抱它回家?
一進家門,我對正在做飯的母親說:“媽,快做點兒熱粥給它喝,這小家伙連凍帶餓眼瞅不行了。”
“什么東西?”媽問我。
我說:“是一條小狗崽子,道上撿的,我看它快不行了,可憐,就抱它回來了。”
母親看了一眼在我手中哆哆嗦嗦的小東西,說:“快,先放炕頭讓它暖和暖和。粥現成的,我給它盛。”
我的眼淚快要落下來了,沒想到媽和我一樣可憐它。
我找了塊破布做墊兒,把它放到炕上。
小家伙很老實,一動不動地趴在那里,睜開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我,像在說謝謝、謝謝。
母親用一個小銅盆盛了一點兒玉米碴子粥,端過來說:“快讓它趁熱喝了。”
它看母親的目光不像看我,躲躲閃閃,有些懼怕。對母親端過來的粥,先是聞了聞,然后伸出舌頭舔了舔。
母親說:“它還太小,不會吃。”邊說邊又盛了些稀的,放進銅盆。這一回,它來了勁兒,低下頭嗞嗞嗞地好頓喝,直到把銅盆里的粥喝得一干二凈。
晚上睡覺時,我對爸爸媽媽說:“這小東西還站不起來,今晚就讓它挨我在炕上睡吧。”
天蒙蒙亮時,我覺得左側臉癢癢的,睜開眼,先看到的是那雙烏黑锃亮小眼睛。原來,小家伙經過一夜休整,緩過了勁兒,正站在我頭旁邊用舌頭舔我呢。也許是有了精神緣故,現在它同昨天簡直判若兩狗。揚著頭,甩著尾巴,顯得活潑可愛,健壯昂揚。
見我醒來,它高興得不僅僅是搖尾巴,整個后屁股都晃動起來,又趴下身子,將倆前爪搭到我枕頭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你好了么?”
“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在哪兒?”
“你爸爸媽媽是誰?”
“你到底從哪兒來?”
“你想不想回家?”
“你想不想你爸爸媽媽?”
……
不管我說什么,它都是用它后半身晃動做答。
十幾天后,我放學回家沒看到小東西,我問媽:“小東西呢?”
媽說:“前院老陳家妹妹在溝里住,老狗沒了,想尋個小的養,把小東西要走了。”
見我不樂意,媽又說:“這點兒口糧,咱家三口人喝粥都不夠,哪有東西給它吃?與其餓著還不如給個好人家。”
我知道媽說得在理。我們生產隊每人每年連玉米核算上320斤糧都分不出來,還得靠國家返銷糧湊夠數。這三四月間,正是青黃不接之時,看爸媽一天到晚為糧發愁,連自家豬都吃不上糠,還能養什么小東西?我走進院子,背著爸媽抹了幾把眼淚,算是對小東西告別。
第二天傍黑時,吃過晚飯,我正在燈下寫作業,覺得屋門被什么抓撓得響。我一開門,就見一團毛絨絨的小東西滾了進來。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小東西!”便哈腰將它抱起來問:“你怎么回來了?”小東西在我懷里伸出舌頭左舔一下右舔一下,一會兒不消停,高興之情溢于周身。
我對媽說:“小東西回來了。”
媽說:“真回來了!”
下午陳家還過來問,說:“昨天小東西一到家就跑了。”
我跟媽說:“看來小東西不舍得離開咱們家呢,要不咱將就養著吧?”
媽沒吱聲。
小東西又成了我家一員。
一個星期后,小家伙似乎長大了,也有了脾氣,不像前幾天一副順從樣子;飯量也明顯增長,一碗粥轉眼就喝個精光。然后,眼巴巴地瞧著我們一家人吃飯。
也許它長大了,便的屎尿味兒也難聞起來。有一次,它又在屋里拉了一灘屎,我用一張紙抓起來,讓小東西跟我走。我走到院子邊的茅坑將屎扔進去,對它說:“這里才是拉屎撒尿的地方。”我邊說邊往茅坑里尿尿,“看見沒有?以后不許再在屋子里拉屎撒尿!”小東西真靈,從那以后,屎尿都自覺便在了茅坑里。
那年月,人都吃不飽,真就沒有東西喂它。
后來,它就和我們家養的豬搶食吃,我媽一喂豬,小東西就過去搶,我家豬就尖叫不已。見媽搖頭嘆息,我說:“這樣挺好,省得那豬嫌糠少不愛吃食。”
兩個多月后,小家伙長到半大,渾身黃里透黑,似乎還有斑紋道道,樣子極兇狠,一遇生人冷冷地盯得人直發毛。我給它起名叫虎子,它好像也愿意,一聽我喚虎子高興得上躥下跳,美得搖頭晃腦。飯量也大得驚人,永遠沒有吃飽時候,像一口無底洞,填多少東西進去都不滿。
看媽成天唉聲嘆氣的樣子,我真為虎子擔心。
壞事情總往一塊兒趕。因國家返銷糧一時半會兒到不了,隊里又挺長時間沒發糧,家里玉米面已經見底兒,人都要斷頓了。晚上我聽媽跟爸說:“怎么辦?不行給老大老二寫封信,讓她們郵來些糧票兒?”爸說:“不行,本來她們糧就不多,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知道家里糧不夠吃該舍不得吃飯了。”媽說的老大老二是我兩個姐姐,她們在城里工作。“那怎么辦?”媽問。過了一會兒,爸說:“要不明兒個跟吳家借點兒?”媽沒吱聲。有頃,聽媽好長一聲嘆息。
我始終納悶,一樣是320斤返銷糧,可吳家一天到晚變著樣兒吃不說,屯子里糧還總是滿滿的,真是怪事兒。吳慶國不就是大隊會計嗎!
轉天放學,我見家里地上有一小堆玉米棒子。我說:“媽,隊里分糧了?”媽說:“沒。”“那哪來的玉米?”媽說:“用虎子換的。”“虎子換的?”媽說:“嗯。”
媽說白天和吳家借糧時,吳家媳婦說他們親家婆,就是在公社供銷社當主任那個李大頭,想養條狗。說上次來生產隊時相中了咱家虎子了,就用50斤玉米棒子換了虎子。
我眼淚流了出來。
媽說:“走時我和虎子說了,咱家窮,三口人都吃不飽肚子,實在沒法兒養活你,到別人家享福去吧。”
媽說:“虎子走時很老實,一動不動任吳家用口袋裝走了。”
我實在忍不住了,跑到當院好頓哭。虎子啊,你真就愿意到有糧人家去?就那樣老實地任人家把你裝進袋子里,乖乖跟人家走?
轉天上學,我特意上李大頭家,卻沒有見到虎子。一定是他們把虎子鎖起來了,我想。
一連幾天,我去李家都沒見到虎子。放學回家我讓媽問吳家,媽說:“吳家親家看虎子樣子太兇,沒敢留,又轉手送給了新賓縣一個家道富裕的親戚。”
完了,就像一瞬間天塌了下來,我知道從此以后,再也見不到我那可憐可愛的虎子了。好在知道它不會像在我們家這樣挨餓,心里多少有了些寬慰。
十多天后,老師留我幫學校出了一期黑板報回家晚了。春生他們想等我,我沒讓。出完板報回家時天已經黑了,一個人走在漆黑路上,雖說有股子出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甩開大步往家走,可心里還是很虛不知道怕什么。
自從虎子送人之后,每天上下學,一走到河套旁邊的小樹林,我都能想起虎子,眼前就出現第一次見到虎子時的情景。尤其是那雙充滿了復雜情感的眼睛。現在,又要到那地方了,我想要是有虎子在旁邊陪著我,我一定不怕,還會覺得有意思。
正這樣想著,就覺得從身旁“呼嗤呼嗤”躥過一團東西。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虎子”,就真見虎子像從前一樣整個后身都搖晃著沖我撲了上來,像見到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虎子!虎子!”我簡直高興死了,我邊叫邊蹲下來捋它光滑的毛發說:“虎子,虎子,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淚水流了出來,還在不住聲地說,“虎子,虎子……”
虎子現在是趴在我懷里了,雖然它身體一定非常難受,卻仍然拼命搖晃著后身抬著頭望著我。
由于天黑,我看不到虎子眼睛中的內容,只能看到它一雙充滿了企盼和渴望黝黑锃亮的眼睛。
我說:“虎子,你是怎么回來的?你不是被送到新賓縣了嗎?新賓縣離這兒老遠了,你是怎么回來的?”
虎子當然不會說話,只是忽地一下從地上爬起來將兩前爪搭在我胸前用舌頭舔我臉,舔我臉上的淚。
我說:“虎子,咱們回家吧!”
一聽我說回家,虎子高興得箭一樣,一高躥出老遠又折回來圍著我轉。
臨近家時,我放緩了腳步,心想虎子是人家用50斤玉米棒子換的,現在它又跑了回來,怎么辦?我家那50斤玉米棒子已經快吃光了。
我說虎子你輕點兒,千萬別讓吳家看見,到時候人家管咱要50斤玉米棒子咱家可還不起。
虎子聽懂了一樣,立馬蔫了,歪在我身旁再不敢前行一步。
我倆悄沒聲兒地進了家院,爸和媽見了我說,這么晚才回來。我一邊點頭一邊往后瞅,就見虎子像犯了錯誤一樣坐在我身后,搖著尾巴怯怯地看著我爸爸媽媽。
我爸先看見了它說:“這不是虎子嗎,它怎么回來了?”
聽見說話,虎子走到我爸身邊用身體蹭爸腿,又轉到我媽身邊仰起頭望著我媽。我媽說:“真是虎子。”說著蹲下來捋著它身子說,“虎子,你是怎么從新賓縣跑回家的?”
虎子聽明白了似的,將頭伸向我媽肩膀,來回摩挲我媽脖子。
媽將飯桌擺上,吃飯時,我說我在學校寫黑板報時吃了兩個餑餑,不咋餓了。說完,將吃剩下的小半碗飯倒進虎子以前吃食用的小銅盆里。虎子沒有像我想象那樣過去狼吞虎咽,而是盯著我看。
我說:“虎子,吃吧,看什么,還嫌我埋汰咋的?!”
虎子還是不吃,還是那樣看著我。
油燈在飯桌上,桌下很暗,但我還是看到了虎子眼睛中慢慢洇上來的潮濕。
虎子向我走了走,伸出濕漉漉的舌頭舔我手,又將頭抵住我的身子。好半天,才走到銅盆前吃我倒進去的半碗飯。
淚水還是一忍再忍沒忍住流了出來。我的虎子啊,我知道我什么都騙不了你,你干嘛活得那么敏感又脆弱呢?要知道你只是一條狗啊!
那以后,虎子對自己相當節制。
每天早晨,我媽給它小銅盆里倒一下粥,虎子只吃一半就停下來。然后,叼過一片小木板將銅盆蓋住。直到晚上我放學回家吃晚飯時,它才將早晨剩下的粥吃干凈。
我媽都感動了,拍著虎子頭說:“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這么通情達理的狗。吃吧,別留著了。以后,咱家不會再不要你了。只要家里有,只要我們有吃的,就一定不會餓著你。”
虎子最愿意將頭伸過來用脖子蹭我媽腿。它對我們家三口人各有各的親熱方式。
老吳家那邊,我媽把我姐姐給我爸郵來的一套襯衣褲送了過去,才將50斤玉米棒子的事情擺平。
虎子每次吃完銅盆里的東西都用舌頭將盆舔得干干凈凈,然后,用前爪搭住盆沿兒,啪噠一聲將銅盆扣到地上。這個銅盆除了我們一家三口人,任何人都能不碰。有一回,春生媽到我家串門,不小心碰到了銅盆。虎子一個高兒躥過去,用前爪按住銅盆,惡狠狠地盯住春生媽,嚇得春生媽一個勁兒地抖,一連三天做惡夢,以后連看都不敢再看虎子。說來奇怪,我家虎子平時從來不吠不咬,可全生產隊大人孩子都怕它。說一看到虎子那雙眼睛就心里發毛。
半年后,虎子長成一條大狗了,威風凜凜兇猛異常。它從不參加臨隊之間狗們的爭爭打打,也不和它們一起在村頭地垅溝里嬉戲嘶咬。常常是獨自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或高高地揚起頭遠眺山峰。每到夜晚,它也不像其他狗那樣聽到一點兒動靜便狂吠不已。
媽說:“虎子是不是不會叫,還從來沒聽過它聲音呢。”
可虎子不怒自威是全隊上下盡人皆知的。生產隊里沒有一個人敢不經我家人允許而冒然進到我家院子里。他們說一見到虎子就覺得瘆得慌,它冷冷地瞅著你像隨時要撲過來。
有人到我家時,從外面喊一聲,我家三口人不論誰應一聲,虎子便蜷到一邊,對來人瞅都不瞅一下。
虎子最先從山上捕捉到的是一只半大野雞。
秋天山林是四季中最美的。層層疊疊不同種類的樹木,對秋天有著不同的感覺。經霜后,有的葉子呈紅有的著紫有的則變成墨綠。當然,更多的是黃。還有許多變成了多種顏色。比如,有一種樹葉子紅紫橙黃綠粉白各種顏色混在一起,說不出它具體顏色卻很美很耐看。當地人管它叫七彩樹,就因它秋天葉子顏色得名。
這時候,滿山遍野樹葉子把整個大山裝點得花團錦簇,遠遠望去,大山就真像一團色彩紛呈的花朵一樣,煞是美麗。
就是在這樣美麗季節,虎子叨著一只半大花野雞回了家。放在地上,花野雞還沒有完全死去,不時撲騰著羽翅在地上掙扎。
媽說:“虎子能捕野雞了。”
爸則將野雞拎起來反復看。我知道爸是在看野雞身上有沒有捕夾或槍眼兒痕跡。因為我們隊里有好幾個捕獵好手。
再看虎子,絲毫不在意,放下野雞就到小河邊洗嘴巴去了,既不想與主人爭論什么又不在獵物面前顯擺炫耀。
虎子捕捉野雞的過程相當精彩。
那是個星期天,我帶著虎子上山采蘑菇。
大雨初霽,整個大山都是濕漉漉的。陣陣山花和果實芬芳在雨后一個勁兒地往人鼻孔里鉆,那才叫醉人。山坡由樹葉、野菜、樹枝鋪成,踩下去,松松軟軟。剛剛下過大雨,一堆堆一團團山蘑菇頂著或黃或白的顏色拼命地往外拱。不一會兒我就采了一大筐,當然,這一筐絕不僅是我一人的功勞,虎子比我“采”得還快。它東一頭西一頭,用嘴一叨一大團,放進筐里。
看筐滿了,我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歇著。
突然,我覺得虎子一下子抬起頭來,平時耷拉著的兩只耳朵也忽地支楞起來。它瞅了我一眼,便向一叢草堆中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先是又輕又慢,忽地,箭一樣躥過去。就見一只野雞張開翅膀從草叢中飛了起來,再看虎子,一個高兒從地上躍起來,足有一墻高,撲咬住野雞。虎子走到一處相對開闊些的空地,將野雞放開,站在那里看它飛跑。約莫野雞飛跑到一丈多遠距離后,虎子躥上去再將眼看要飛起來的野雞咬住,再放開,如是反復。直折騰得野雞沒有了一點兒力氣,放在地上再不動為止。叨起來走過來,揚起頭看我。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虎子如此上佳的捕獵表演,我是被它精彩的捕獲過程驚住了。
我蹲下來,摟住虎子說:“虎子,你真了不起;真棒,太棒了!”聽到我夸獎,虎子也高興起來,它后半個身子夸張地搖晃起來,用它的脖子來來回回地摩挲我脖子。它是想用舌頭舔我臉了,也許是滿嘴是血的緣故,它中止了這個念頭,改為不住地用脖子蹭我脖子。
回到家,我向爸爸媽媽講了虎子捕捉野雞情形,爸媽也對虎子夸贊不已。此后,虎子不時將野雞、山兔等小動物捕捉回家,豐富我家餐桌。
一進臘月,我們這兒就一場接一場下大雪。當整個大山都被大雪封蓋住,也到了村民進山狩獵的好時節。
我們隊里很有幾位狩獵高手,以伍豪叔、趙叔和李家三哥為代表。他們都養了幾條狩獵犬,個個膘肥體壯,又都有多年狩獵經驗,一到這時都引頸立耳伸腰蹬腿躍躍欲試。
那天,伍豪叔對我說:“大侄兒,今年上山你也去吧,帶著虎子,我看虎子是塊料。”我立馬就答應下來。要知道,伍豪叔輕易是絕對不會主動邀請人同他們一起去狩獵的。因為他們一冬下來,除了自己吃的喝的用的外,每人還都能有幾十塊錢的進項。那年月,在隊里干一天活兒才掙10個工分,也就是一張8分錢郵票錢。干多少天才能掙這些錢啊!
回家和爸媽一說,沒想到他們堅決不同意我去。
我爸說:“第一,你還是學生,不能因為進山打獵耽誤學業;第二,人家伍豪叔看中的是咱家虎子,你跟著上山爬冰臥雪不說,還有危險。咱家又沒有獵槍,關鍵時刻山上野獸也知道挑弱的沒有經驗的人攻擊,知道不!”我媽聽爸一說,也堅決反對我上山。
快到學校放假,伍豪叔才到我家對我爸說:“大哥,明兒個我們上山打黑瞎子,讓大侄兒帶著虎子和我們走一趟吧。”
我爸聽伍豪叔說完,先是不允,說:“孩子太小,身體也單薄怕是不行。”伍豪叔說:“沒事,我護著他,你們就放心吧!”我媽看我爸有點猶豫馬上過來說:“真不行,你們還得在山上住一宿,我家孩子受不了冷。”伍豪叔說:“這個你們盡管放心,在山上住比在家里還暖和,我們住山洞,那里面可暖和呢。”又說:“你們放心,有我在你們還不放心嗎?”我爸我媽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又反復叮囑了伍豪叔老半天,還規定只能在山上過一夜。伍豪叔都同意了,才答應我去。伍豪叔走后,我爸把虎子喚進屋對它說:“虎子,明天你們上山,你最主要的任務不是打獵,是保護好自己家人知道不?只許在山上住一夜,后天晚上必須回家聽見沒?明兒黑在山上寸步不能離開你小主人,記住了嗎?”說完,我爸拍了拍虎子腦袋。虎子樣子極莊重,聽懂了一樣先沖我爸點了點頭,又回頭望了望我。
翌日,天不亮就起來了。吃了早飯,背上干糧我就和伍豪叔等一行四人,帶著幾條狗進山了。
山里空氣像加了香料,吸一口讓人覺得香甜、透心、舒坦。腳下雪晶瑩剔透,一點兒污染都沒有,白得耀眼。我跟在伍豪叔身后,踩著伍豪叔踏出的雪窩子往山上走。虎子真聽話,一刻不離地跟在我左右,不像其他幾條狗一忽悠跑在前一忽悠又落在后,戲嬉玩耍。
一般說,第一天只是走,快到傍黑時,我們找到一個山洞,取雪化水,鋪上自帶的狍子皮就地而眠。虎子就趴在我身側,把頭放在我身上,讓我手掖在它頭下邊焐著。
走了一天,我躺下不久便睡了。冬天山里應該是安全的。除了狼,大動物都冬眠,不會出來傷人。即便有狼,當它看到有犬又聞到伍豪叔他們背的火藥槍味兒,一般不敢輕易出來冒犯。
一夜無話。
天不亮,伍豪叔就起來化雪水、熱干糧。等我起來時,水已經燒開,干糧也熱透了。人狗飲食畢,我們仍往山里走。看見伍豪叔臉板得鐵青,我知道一遇快要到達黑熊居住地時,他都會格外警惕。見伍豪叔這樣子,我們大氣都不敢出,跟在后面一溜小跑,很怕出一點小差錯惹他生氣。
走著走著,就見虎子突然停下,沖一處山坳里噴鼻。然后,瞅我和伍豪叔。
伍豪叔說:“有情況,讓虎子在前引路。”虎子又瞅瞅我,我向它點了點頭,虎子才向前跑去。來到一處山崖下,虎子上前用雙爪扒拉了一會兒,現出了一個小洞口。洞口四周滿是冷霜結成的冰溜子。說明洞里有熱東西,才能在外面結成霜溜兒。伍豪叔臉展開了愁云,兩眼放出了光彩,充滿愛意地看了看虎子,又上前拍了拍它腦袋。山里黑熊越來越奸,也學會了偽裝,騙過伍豪叔也騙過了有多年狩獵經驗的狗,卻沒有騙過虎子。
從洞口結的霜溜子看,洞里得有一窩子黑熊,不然霜溜子不會這么重。
我們幾個將洞口雪打掃干凈,伍豪叔先是用腳踹了踹洞口,我聽到咚咚咚咚的聲音,伍豪叔說:“聽見沒空心的。”我說:“黑瞎子還會安門咋地,它這里怎么還會有厚厚的門?”伍豪叔說:“那家伙精極了,它們秋天選過冬洞穴時候會挑上面有蓋子的。”伍豪叔指指洞上面凸出的山說:“洞口凹進去,冬天下雪時上面雪全都滑落下來,一場雪增高一點,幾場雪下來就把洞口堵上了,成為一道天然雪門。
伍豪叔邊說邊從洞口上面用斧子用力敲打,不一會兒就敲出一個口子。我們大家一起上,敲的敲,打的打,砍的砍,洞口愈發顯現出來。越往下積雪越多門越厚實,敲打越費勁兒,但最終還是被我們打開了。伍豪叔看看我說:“讓虎子先進去吧。”我說:“那怎么行?要進去也得它們幾個一起進去。”我指指身后幾條狗說。伍豪叔說:“都進去不行,得先有領頭的進去探探。”我說:“黑子(伍豪叔家狗)有經驗,先進去探吧。”伍豪叔說:“黑子以前先進去過,不行。”我瞅瞅虎子,虎子正兇巴巴地沖著黑黑洞里嗅著什么。我喚一聲虎子,虎子轉過臉看著我。我說:“虎子,你先進去探探?”不待我再說什么,虎子躥進洞里。我的心立馬吊了起來,很為虎子擔心。里面是大黑瞎子呀,那東西可不比一般。我正為虎子擔心,就聽見里面一聲巨吼,成年老黑瞎子的咆哮令人毛骨悚然。圍在我們身邊的幾條狗都向后退了幾步,毛發幾乎全部立起。伍豪叔喝了它們一嗓子說:“完蛋玩意兒,人家虎子還在里面呢,你們退什么?”幾條狗在大黑帶領下才勉強往前走了兩小步。我才知道,受到驚嚇人會汗毛立起,受嚇狗也會毛發直立。之后便是雜亂的野獸怒吼兇吠聲。伍豪叔回過頭對大黑說:“進去找虎子一起往外攆黑瞎子!”大黑猶猶豫豫地往洞里走,就聽伍豪叔說:“麻溜進去,人家虎子在里面呢。”隨后的幾條狗都不敢往里走,可憐巴巴地望著伍豪叔。伍豪叔說:“你們不進去,就在外面等著,一會兒看出來東西了圍著咬。”大黑進去后,里面聲音越來越兇越來越雜亂,不一會兒就亂成了一鍋粥。突然,圍在洞口的幾條狗齊齊地狂吠起來。我就看見一團黑乎乎東西從里面躥出來。真就狗仗人勢,別看它們不敢進洞,可在外面卻都挺來勁,一個個兇狠狠地圍著跑出來的黑瞎子狂吠。伍豪叔向圍著黑瞎子的狗們做了個手勢,那意思我明白,是讓它們往山上攆黑瞎子。別說,狗們還真聽話,按著伍豪叔手勢形成一個扇面,讓出一條路讓黑瞎子跑。黑瞎子跑得并不快,而且邊跑邊回頭往洞口看。就見伍豪掄起獵槍沖天摟了一家伙,轟的一聲,響徹山谷。黑瞎子受到驚嚇,落荒而逃。我正看跑掉的黑瞎子,不想“忽的”一聲又一只比剛才跑掉那只大些的黑瞎子咻咻地躥出洞外。伍豪叔仍然向狗們做出剛才那樣的手勢,幾條狗又形成扇面圍攆剛出來的黑瞎子。這時候,伍豪叔讓身邊幾個人都把獵槍對準洞口,示意我離開些。我正不知所措,就見兩只更大個兒黑瞎子晃動著腦袋嚎叫著出現在洞口。“左邊!”伍豪叔大喝一聲。聽到聲音,左邊那只黑瞎子站立起來,揮舞著兩只巨大前爪咆哮著撲向伍豪叔。太近了,也就不足兩米遠地方。我啊地驚叫一聲,與此同時就聽到驚天動地一陣槍聲。火光四濺,聲振山谷,左邊那只黑瞎子轟然倒地。另外一只大黑瞎子追逐著前面兩只小些黑瞎子奔向樹林密處。所有狗都不再出聲,整個大山突然寂靜下來,靜得瘆人。這時候我才看到虎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從洞里出來跑到我身邊。它渾身像水洗過一樣全是汗,正惡狠狠地盯著倒地黑瞎子,樣子是我陌生的,乖戾、兇殘、冷漠、丑陋,完全和平時截然不同。我想叫虎子,可卻叫不出來,意識還沒有從剛才場面走出來。所有人包括狗們都看著倒地那只大黑瞎子,大股大股的血從它的胸脯往外涌。
一陣緊似一陣的哀嚎傳過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撕心裂肺的聲音,凄慘、悲哀、絕望。就見剛才跑掉的三只黑瞎子嗚咽著向我們這邊奔來。伍豪叔大聲喊道:“快放槍,快放槍!”幾聲槍響過后,三只黑瞎子停住腳步,兇巴巴地沖我們這邊看。過了一會兒,那只大些黑瞎子向兩只小些的搖晃搖晃腦袋,兩只小些黑瞎子跟著大黑瞎子翻過山梁隱入林中。
伍豪叔兇巴巴地讓大家收拾東西,大家似乎才緩過神兒來。我沒有東西可收拾,轉向虎子。這會兒虎子又變回到原來樣子。我說:“虎子,怎么弄這么多汗?”虎子用頭拱我身體,有些僵硬地跳著,顯示出一幅不在意的樣子。我知道它是在安慰我,急忙用手和棉襖袖子擦它身上的汗水。
伍豪叔讓大家將死掉黑瞎子的四條腿捆綁結實,然后把除了虎子之外幾條狗套上籠套,讓它們拉著黑瞎子下山。
說不上什么原因,走著走著我突然就哭了起來。先是低涕,繼而大哭,同行人全部停下來驚訝地看著我。虎子兩只前爪搭到我肩上快速地用頭蹭我臉。
還是伍豪叔懂我,他用手胡擼胡擼我腦袋什么也沒說,然后揮揮手示意大家趕路。走了一會兒,伍豪叔沒頭沒腦地說:“對野獸打盡了不成,不打也不成。”我說:“本來它們是好好一家子,沒招誰惹誰就被我們拆散了。母的沒了丈夫,小的沒了爹,這冰天雪地它們還能活?”伍豪叔說:“男人心不能太善,太善了做不了事。”我說:“不是我心善,實在是不應該打它們。我們不招惹它們,它們肯定也不招惹我們。不是有不少人上山見到它們,它們都自覺躲開了嗎?信不信,如果我們再上山碰到剛才跑掉那仨黑瞎子,它們肯定會主動攻擊人。”伍豪叔說:“黑瞎子不打也不行,如果任它們繁殖下去,它們沒了吃食不是進地里禍害莊稼就是襲擊人。你看今天我不是也不打小的只打老的。”我沒話再說,跟著大家跟頭把式地回到家。
轉過年天就暖了。
已經1歲多的虎子也到了發情期。我發現它對臨隊一條叫花子的小母狗情有獨鐘。暗想壞了,這條花子是大黑的“情人”,大黑曾因想獨占花子和臨隊一條叫賽虎的狗打得頭破血流,一直到賽虎再不敢親近花子為止。我們這四里八村幾十條公狗,沒有一條再敢對花子有絲毫親近。這回虎子也戀上了它,再加上大黑對虎子以前有過積怨,這一場惡戰恐怕是不可避免。可虎子又哪是大黑的個兒啊!光從個頭兒上看,虎子就比人家短了一大截。
一天晚上,我看見虎子與花子在我家院子里調情。兩只狗一點聲息都沒有,相互追逐撲咬。花子是成年狗,又經過大黑調教,還下過崽子,在這方面有經驗。它不時用嘴拱虎子后身,給虎子撩騷得一個勁兒蹦高。
第二天早晨,我對虎子說:“虎子,花子可是大黑的,你也不看看咱這四里八村的公狗哪個敢招惑它?你可別再和它扯了,大黑早就對你耿耿于懷,聽見沒有?”
虎子不知聽明白沒有,它趴在我腳邊一動不動,一副若有所思樣子。
沒想到虎子不僅沒聽我的,還公然與花子大搖大擺地在村子中間耍。被鎖在院子中的大黑兇猛地狂吠亂跳,險些把鐵鏈子掙斷。
我知道虎子是故意氣大黑,大黑越是狂躁,虎子越在它面前和花子親熱。
我不得不將虎子召喚回家。
我說:“虎子,你想干什么?你看人家大黑被鏈子鎖著你就逞強是不是?你不怕哪天伍豪叔松了鏈子大黑過來咬你呀?我那天和你說的話是不是白說了?”
虎子依舊老實地趴在我身邊,不看我,也不反駁我,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我說:“虎子,你把頭抬起來,你告我聽明白我說的話沒有?”
虎子不理我,還是那樣趴著。
我提高了聲音說:“虎子!”
虎子看我生氣,微微抬起了頭。
我說:“你看著我。”
虎子抬眼盯住我。
我說:“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沒有?以后不許再和花子好,你聽到沒有?”
虎子似乎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我說:“虎子,你可是點頭同意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知道不?你在咱村狗中一直是有君子風范的,你可千萬別因為一條小母狗而壞了自己英名。聽見沒有?”
那以后,虎子明顯蔫了,見到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親熱,只是搖搖尾巴而已。
我說:“虎子,你別恨我,本來花子就是人家大黑的,花子和大黑都下過兩窩崽子了,你還往里摻和什么?別一天到晚那么一幅樣子,趕快振奮起來,有點兒精神。快,給我滾兒一個。”
虎子還是不高興,勉強在地上打個滾兒,全不像從前那樣滾兒得利索、漂亮。
我說:“行了,玩去吧,別再想這事兒了啊!”
虎子瞅瞅我,蔫蔫地去了。
虎子和大黑還是發生了一場惡斗。
惡斗是在夜間進行的,誰也沒有看到。伍豪叔說:“虎子勝了。”我問:“怎么知道?”伍豪叔說:“大黑一看見虎子就夾尾巴,就縮頭耷眼。可虎子還是老樣子。它們在一起時,大黑再也不敢撞它了,也不再對它產生妒意。這就是服了,俯首稱臣了。”
回家后,我細細地看虎子全身,沒有絲毫傷痕。我又去伍豪叔家問伍豪叔,伍豪叔說大黑身上也沒傷。我說那它們怎么分出輸贏?伍豪叔說它們也像高人似的,高人之間爭斗并不動手。
我將信將疑,終不知究竟。
生產隊里鬧狼是夏天發生的事情。
先是生產隊羊屢屢丟失。一開始生產隊長以為是人為。后來,聽羊倌說:“在山里看見了吃剩下的骨頭渣子和狼屎,才知道多年絕跡的狼又出現了。”那些日子,家家戶戶緊閉門院,大人孩子天一擦黑再不敢出門。
生產隊堅固了牛羊圈門,可還是丟羊不止。
說來也怪,隊里各家少說也養了十幾條狗,夜里卻聽不見吠咬聲音。有人說羊不是晚上丟的,是羊倌在山上放羊時讓狼叨去的。
沒有人看見狼,只看到狼糞,而且不多,伍豪叔觀察了幾天后說,也就是一兩只狼。
生產隊長讓伍豪叔組織幾個人上山打狼,并說這是一次政治任務,凡是破壞集體利益行為,不論人畜,一律實行無產階級專政,絕不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