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樂樂
桂曉波在《你離開了南京》等幾篇小說中處理的其實是與米蘭·昆德拉相似的主題——人的生存困境。不論是都市中居無定所的女孩兒,小鎮上孤僻奇異的少年,虛情假意出走婚姻的弟弟,還是隱居在小山村的詩人,都面臨著相似的困境:孤獨與迷失。孤獨地存在著,迷失于花花世界里,陶醉在物欲性欲中,無法接近他者,也無法被他者接近。“老大哥”的離去,宣告了一個極權時代的終結。然而當舊的秩序瓦解,新的世界混沌之際,渺小的個體只好在崩塌的現實中飄搖、尋覓、迷惘、掙扎。
作者在塑造人物的迷失中,將人物處理成身份不具有確定性和唯一性的個體,如行尸走肉。一般小說中,人的身份的確定性依托于作家對其職業、性格、外貌甚至心理的生動描寫。而在桂曉波的小說中,讀者不知人物的外貌、性格、社會身份,人物好似帶著面具般模糊。個體形象和身份的模糊性一方面來自于作者吝于賦予每個人物以名字:離開南京的只是“我的朋友”,吃狗肉的男人叫“王二”,而蘭波亦不過是一個“生活在別處”的詩人的模糊指稱而已,弟弟與弟妹甚至連一個最通俗常見的指稱符號都沒有。另一方面,作者對小說中出現的人物很少作心理描寫和背景交代,讀者只是跟隨“我”的視角客觀地審視著突如其來的人物的舉動和言行:即將離開的朋友在最后一頓晚餐中的失魂舉動,哥哥的變形,王二的掏心,詩人的愛情滑鐵盧。每一個角色正是由于自身身份和特點不具有惟一性而擴大了指涉范圍,他們可以指涉任何一個有相似經歷和心性體驗的現代人。這樣一來,桂曉波筆下的角色具有了指涉現代人心境的普遍性。
小說中人物身份的不確定性、孤寂和迷失背后呈現的是一種現代性焦慮——關于人的存在的反思。現代社會創造了諸多可能,商品的豐富、交通的便利、封閉的被打破、個體的相對自由等。但是,現代社會中的個體又被限制了諸多可能:我們被商品俘獲、被欲望裹挾、被瞬息萬變折磨得麻木無情、應接不暇,人人擱置起真心,虛偽地游走于世界。離開南京、戀人分手、夫妻分裂昭示著生離死別時刻上演,因而我們無心送別。哥哥變形為犬、弟弟尋花問柳、蘭波與檸檬虛華的愛情昭示著,青年時期的躁動、壓抑只有通過變形或放縱才能得到釋放。生活之輕,飄來飄去,談何永恒!還沒有產生溫情就必須告別,被生活的洪流沖擊到它處。人的情感也趨于麻木,“我”面對朋友的離去、哥哥的變形、王二的畸形婚姻和蘭波的遭遇,卻連惜別之情與勸誡或寒暄的話語都道不出,因為彼此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小說的最后,愛情、婚姻、親情、友情,七情六欲都被淹沒在異化的物欲世界中,難以幸免。唯有那個始終存在的旁觀者“我”,好似扮演著全知視角,帶領讀者一起冷眼旁觀,卻悲涼無限,因為“我”知道自己也終究將被卷入這些七情六欲的終結中去。喪失了溫暖底色的世界被生物性所統治:蘭波和女朋友通過性愛擱置各種矛盾、王二將跳動的心臟留給妻子、哥哥成了狗……沒有了溫情,人只有告別、出走、消失。
所幸,“老大哥”已死,新時代來了,你我還有能力重新規整這一切。
(作者系南京大學文學院文藝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