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食糧里加點“典”

張秀陽

文章標題中的“典”指“字典”和“詞典”，在我看來，這種“典”不是“經典”，但可能比大多所謂的“經典”更能澤被讀書人，更加功德無量。

忝為一介讀書人，在外人眼里也算是文人或書生了，說來慚愧，讀書人案頭常備的字典和詞典類工具書，我卻接觸得很晚，先天不足，后天不補，此生只能成為平庸的讀書人，看來是大有原因的。

《新華字典》是中國第一部現代漢語字典。最早的名字叫《伍記小字典》，但未能編纂完成。自1953年，開始重編并開始出版，經過反復修訂，以1957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新華字典》作為第一版。歷經幾代上百名專家學者10余次大規模的修訂，重印200多次。《新華字典》第十一版于2011年7月出版發行，成為迄今為止世界出版史上最高發行量的字典。

這本《新華字典》如今的中小學生，不說人手一冊，大多數學生書桌上有它的身影是肯定的。1971年，我上了小學一年級，課本第一課是《毛主席萬歲》，第二課是《中國共產黨萬歲》，這兩課內容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個時候，懵懵懂懂的我，根本就沒聽說過“字典”這兩個字。那時的鄉下小學叫耕讀小學，代課老師是一個丈夫在部隊服役的軍人家屬，自己家里有沒有一本字典都不好說，更不要說讓我們這些整天玩泥巴比讀書時間還多的孩子買本字典了。本該是最應該用到字典的啟蒙教育時期，沒有見到字典上的一個字，這事現在說出來，猶如白頭宮女說天寶遺事，心里五味雜陳。

1978年，我參加了當年的高考。在我印象中，河南省當年的語文考試，劃定了幾十篇文章。拿到篇目一看，雖說我已是高中畢業生，兩年的學工學農兼學別樣，就是不學文化，里面的大半文章我連篇名都沒聽說過，比如《岳陽樓記》我都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高中畢業生接受的知識教育、文化水平可想而知。為了高考，那年，我第一次讓父親從新華書店買回了一本《新華字典》。我現在已經忘記那是第幾版了，能記得的是字典上還有一頁毛主席語錄：“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這本《新華字典》現在已不知所終，何時何地黃鶴飛去，也全不記得了。

1982年，我擁有了第一本《現代漢語詞典》，這部中型詞典，1978年12月第一版排印，1983年1月出版第二版。我的這本詞典是妹妹的獎品，妹妹中學沒有畢業，1980年，她代表縣里參加了全省民間故事演講比賽，獎品是一本《現代漢語詞典》和一套《一千零一夜》，她全送給了我。那時，我已在鄉下高中當了一名語文老師，這本詞典讓我在那偏僻的鄉下高中，成為一個勉強合格的老師，雖然當時的我，師范畢業剛剛兩年，那年我21歲，正是喜歡做夢的年齡，但上世紀80年代初的教師們，似乎沒有多少美夢可做。

后來數年，我的小小書柜里，有了《辭源》《辭海》《說文解字》《古漢語詞典》等工具書，在無數個孤寂的夜晚，我和它們對視，自我感覺像是一個將軍在檢閱他的可愛的士兵。1987年，我的書遭遇到厄運，這是我第一次的“藏書劫”。盜賊光顧了我在學校里的住室，一小間屋，一床一桌一柜一凳而已，除這些之外，我的報刊、衣服、被子、床單，包括我的照片影集，都被席卷而去，只留下幾件實在搬不走的家具。我直到現在也弄不明白，這盜賊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竟連書都不給我留下來.

1992年秋，我一個人負笈鄭州，在一個名為關虎屯的都市村莊賃屋而居。從老家來時，我空著兩手，什么都沒有帶。妻子那時在老家單位上班，一個人帶著女兒。她來信說，她在一個星期天，把放在學校里的丟書后又新收藏的圖書資料全拉回了縣城，放在了她的父母家里。她知道那是我的寶貝，她不會讓任何人動它們的。那時，我除了近千冊書籍外，還有從創刊號開始直到我離開故鄉時為止所有的《文學報》。另外，就是我每年裝訂成一冊的近千本雜志，包括《人民文學》《青年文學》《當代》《十月》《丑小鴨》《詩選刊》《詩刊》《詩林》《綠風》《星星詩刊》等文學刊物。那是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文學的真實記錄。

我在鄭州安穩下來后，妻子也帶女兒來了鄭州，我們又在勝崗安了一個小家。一家人終于在一起了，妻子從老家過來的時候，帶了幾袋子書。妻告訴我，剩余的都在她父母家里放得好好的。

1997年，我生命中發生了一件重大的事件，它最終殃及了我老家的那些書刊資料，我的收藏。那年5月5日，我在去某縣采訪的途中，發生了車禍，骨折而住進了醫院。5月20日，妻在探視我后回鄭的路上又遇車禍，這次車禍讓她魂失異鄉。處理了妻子后事，我帶著女兒返回鄭州。我的那些圖書資料，此時仍然存放在岳父家的樓上，我那時已經無法顧及它們了。

那年春節，我回老家。岳母對我說，你的這些書怎么辦？我說先放著吧，以后有機會我帶走。岳母未置可否，她對那些不能吃也不能喝的破書不感興趣，也不會有任何感情。終于有一天，我的那些書刊報紙被岳母找了個收廢品的，全部賣給了他。最后，連同那個大大的書柜也不知去向了。

舊有的書是散去了，但一本本新書又慢慢被我聚攏面來。從開始的一個書柜，到兩個三個，直到現在的十幾個。漸漸地，書柜里也沒有它們的位置了，沙發上，床頭，反正，無論在哪里，只要我能看到它們，它們就給我滿足，給我詩意的生活。

現在寫這篇文章時，我正在看的最新的一本書仍是漢語詞典類，不過，在歷史上，它已被列入儒家經典的行列，這本書就是《爾雅》（中華書局出版，管錫華譯注，2014年北京1版1印）。漢代劉熙《釋名·釋典藝》解釋“爾雅”：“爾，昵，近也。雅，義也；義，正也。五方之言不同，皆以近正為主也。”這就是所謂的近正說，也是后世大多數學者所接受的關于《爾雅》名字的解釋。傳世《爾雅》共19篇，內容包括了語言文字、倫理、建筑、日常器物、音樂、天文地理、草木鳥獸蟲魚，內容豐富，在詞典學、詞匯學、訓詁學、文化學、自然科學等領域都有著較高的學術價值。大熊貓，現在已是國寶級動物，自然科學界認為是近現代才發現的，還有人認為是外國人發現的，但在《爾雅》中，已有它的身影。《釋獸》：“貘，白豹。”郭璞注：“似熊，小頭，庳腳，黑白駁，能舐食銅鐵及竹骨。骨節強直，中實少髓，皮辟濕。或曰豹白色者別名貘。”研究者認為這就是大熊貓。

孔夫子早就教育過我們，“多識于草木鳥獸之名”。但在城市的鋼鐵水泥森林里，我們能認識幾種草木鳥獸呢？所以《爾雅》在我眼里不單單是一本很古老的詞典，也是一部文字優美的散文小品，比如下面這段文字：“龜，俯者靈，仰者謝，前弇諸果，后弇諸獵，左倪不類，右倪不若。”這段話的大意是，龜，爬行時低頭向下的稱為靈龜，仰頭向上的稱為謝龜，爬行時龜甲前掩的稱為果龜，龜甲后掩的稱為獵龜，爬行時頭向左斜視的稱為類龜，向右斜視的稱為若龜。這樣靈動多姿的龜類名稱，這種傳統文化的視野，不正是我們眼下應該關注的嗎？